夜色如墨,密室中残血未干,地面那一个“见”字早已被抹去,却像刻进了北冥渊的骨缝里。他坐在蒲团上,指尖轻轻敲着膝盖,一声不响,仿佛刚才那一场血引逆溯、鬼语浮现的惊变从未发生。可他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
三盏碎玉还躺在角落,血丝如蛛网般爬过青砖,隐隐与地底某处共鸣。他没再布阵,也没召人议事。只是在天将破晓时,轻唤了一声。
“来人。”
话音落,三道黑影从墙角无声浮现,跪伏于地,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他们是联盟中最隐秘的“影鸦”,专司刺探、追踪、潜伏,平日连名字都不留一个,只以代号相称——左三、右七、中九。
北冥渊缓缓起身,黑袍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他走到三人面前,目光扫过,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我要你们去查三件事。”
他顿了顿,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血痕凭空浮现,旋即化作三道光点——归墟谷、北境断崖、天穹殿后山。
“这三个地方,最近有没有人进出异常?有没有修士失踪?有没有……祭坛、残阵、或者带人发的灯。”
左三低声道:“天穹殿守卫森严,苍云岳近来闭关,外人难近。”
“那就从外围查。”北冥渊冷笑,“他闭关?巧得很,我昨夜梦见他正烧纸钱,祭的是我。”
右七忍不住抬头:“大人,这……是线索?”
“是直觉。”北冥渊眯眼,“但比线索更准。死过一次的人,对‘谁在惦记我’特别敏感。”
他俯身,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表面刻着扭曲符文,正是那盏青铜灯上的咒印。
“拿着它,靠近那三地时,若它发烫、变色、甚至滴血,立刻撤。别逞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中九接过铜牌,指尖刚触,牌面竟微微震颤,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北冥渊眼神一沉:“看来它还记得‘归葬’的味道。”
三人领命退下,身影如烟消散。北冥渊立于窗前,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忽然低笑一声。
“想让我以为苍云岳是主谋?呵……这局布得是真妙。”
他转身,取出一枚玉简,指尖一弹,一道神识封印解开。玉简上浮现出一行小字:“影踪阵残篇——引魂逆溯,需以‘死气’为媒。”
他盯着那“死气”二字,眸光微闪。
“他们知道我死过一次……那我这‘死而复生’的命,岂不是最好的饵?”
但他没再布阵。他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的时候。真正的猎人,从不第一个冲进林子。
他要等。
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自己露出破绽。
三日后,北境。
风雪如刀,割过断崖边缘的枯松。右七蜷在一块巨岩后,脸上涂着灰泥,呼吸几乎与风声同步。他手中紧握那枚铜牌,牌面已泛出暗红,像是被血浸透。
前方百丈,一座半塌的石庙孤悬崖边,庙门上挂着一串风铃,铃舌却是半截指骨。
他不敢靠近,只能用千里镜窥探。庙内无人,但地上画着复杂的阵纹,中心摆着一只陶瓮,瓮口封着人皮,皮上用朱砂写着“归葬”二字。
右七心头一跳,正欲退走,忽然听见庙后传来脚步声。
他屏息,贴地而伏。
两名黑袍人走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说话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东南那边有动静,归墟谷的‘耳’醒了。”
“无妨。”另一人冷笑,“它只是个幌子。真东西不在那儿。”
“那在哪儿?”
“在‘门’没开之前,谁也不知道。但北冥渊回来了,‘钥匙’就快齐了。”
“可他若真破了局……”
“破不了。”前者嗤笑,“他以为自己在查我们,其实——我们正等着他查。”
右七浑身冰凉,指甲抠进雪地。他想动,却不敢。直到两人走远,才悄然退离。
同一时间,归墟谷。
左三扮作采药人,背着竹篓在谷口徘徊。此地常年雾锁,灵气紊乱,寻常修士不敢久留。但他发现,每到子时,谷中会传出低沉的吟唱,像是某种古老咒语。
他冒险潜入,在一处塌陷的洞窟里找到半块石碑,碑文残缺,只有一句:“……命格为引,魂火为钥,开者,归葬。”
他正欲拓印,忽然脚下一滑,踩碎了一根枯骨。
刹那间,四周雾气翻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了他。
他猛咬舌尖,强压恐惧,迅速掏出一张符纸点燃,借着烟雾遮掩身形,仓皇撤离。
而天穹殿后山,中九最为艰难。
苍云岳虽闭关,但山中巡逻不断,更有三十六具傀儡日夜巡守。他只能藏身于古树洞中,靠夜视符观察动静。
直到第五夜,他终于发现异样——每到三更,后山一座荒废的祠堂里,会亮起一盏灯。灯焰幽蓝,灯芯确是人发编成,与联盟挖出的那盏一模一样。
他冒险靠近,借着符光窥见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书:“西北已动,东南将醒,中宫……待命。”
他心头剧震,正欲取纸,忽觉颈后一凉。
一道黑影掠过树梢,速度快得连影子都没留下。
他立刻撤退,一路狂奔,直到脱离山域,才敢停下喘气。
三日后,联盟密室。
三人陆续归来,皆带伤痕。右七左手小指断了一截,左三右耳被割去半边,中九更是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北冥渊端坐上首,目光扫过三人,不问伤,只问所见。
右七将铜牌呈上,牌面已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撑开。
“北境有庙,供‘归葬’,阵纹未全,但已有人祭。”
左三递上拓印残片,手还在抖:“归墟谷有碑,提‘魂火为钥’,还有……命格。”
中九咬牙道:“天穹殿后山有灯,每夜亮一盏,灯下留字——‘中宫待命’。”
北冥渊接过纸条,指尖抚过“中宫”二字,忽然冷笑。
“中宫?玄灵界哪来的中宫?除非……他们说的是‘天枢宫’。”
诸葛墨羽曾提过,远古有“五宫镇界”之说,天枢居中,统御四方。可天枢宫早在千年前崩塌,遗迹无存。
“所以他们在找的,不是东西。”北冥渊缓缓道,“是‘位置’。”
“什么位置?”左三忍不住问。
“能开启‘门’的位置。”他抬眼,“他们要重建天枢宫,然后——开门。”
“开什么门?”
北冥渊没答。他想起昨夜血引时,那多出的一笔——“你欠的命,该还了。”
他还想起焚心渊底,那扇门前的石碑,也刻着“归葬”。
“他们在找的,不是宝物。”他低声道,“是‘命’。”
“命?”
“某个特定的人。”北冥渊眼神渐冷,“命格为引,魂火为钥……他们要找的,是一个能打开‘门’的活祭品。”
密室一片死寂。
右七忽然道:“大人,我在庙里听见他们说……北冥渊回来了,‘钥匙’就快齐了。”
北冥渊笑了。
笑得极冷,极淡。
“所以,我不是调查者。”
“我是饵。”
他站起身,黑袍垂落,指尖轻轻敲了敲桌角。
“但他们忘了——”他声音低沉,“最危险的饵,往往是钓别人的钩。”
他转向三人:“再去一趟。这次,别躲。”
“什么?”
“留下痕迹。”他眸光如刀,“让他们知道,我在查。但——”他顿了顿,“查错了方向。”
三人一怔。
“你们去放风声,就说……我怀疑苍云岳是幕后黑手,已派人在天穹殿布阵,准备夜袭。”
左三迟疑:“可这……是假的。”
“对。”北冥渊冷笑,“但敌人不知道。”
“他们若真以为我在盯苍云岳,就会放松对其他地方的戒备。到时候——”他指尖划过唇边,“我们换人查,换方式查。”
“谁去?”
北冥渊没答。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符上刻着一只闭目的乌鸦。
“还有一批人,从不露面,从不留名。”他轻声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影鸦’。”
他将玉符捏碎,灰烬飘落,竟在空中凝成一道符印,旋即消散。
“从现在起,真正的调查,开始了。”
密室外,风起云涌。
而此时,归墟谷深处,那块残碑之下,泥土微微松动。
一滴血,从地下渗出,缓缓爬向碑底。
血珠在“命格为引”四字上停留片刻,竟如活物般,缓缓拼出下一个字——
“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