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靴底碾过一片碎瓷。青灰色的釉片扎进鞋底，像极了万年前阿阮摔碎的那只茶盏——那时她蹲在檐下哭，说\"这盏茶太苦\"，他却笑着用亡灵术把碎片拼回原样，结果茶盏里永远盛着半盏苦茶，再倒不进新水。
\"醒了？\"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陈墨抬头，看见漫天断剑。每柄剑都悬在半空中，剑刃指向下方，像一片倒悬的剑雨。最中央的石台上立着道身影，白衣胜雪，腰间悬着柄黑鞘古剑，剑穗是半干的血红色。
\"剑圣盖聂？\"陈墨摸了摸腰间的骨刀。刀鞘上的\"阮\"字硌着掌心，像阿阮当年揪着他衣袖的小指甲。
\"三百年了。\"盖聂开口，声音像寒铁擦过石面，\"上一个敢踏进这剑冢的，是西楚霸王。他的剑被我的渊虹挑断时，喊的是'天亡我'。\"他抬手按在剑柄上，黑鞘震颤，\"你的剑呢？\"
陈墨笑了。他从袖中抖出团幽蓝火焰，那是阿阮的引魂灯。\"我没有剑。\"他说，\"但我有这个——\"
火焰骤然膨胀，化作千万只骨蝶。骨蝶扑棱着翅膀冲上天，翅尖扫过断剑，每碰一柄，剑身上便渗出暗红锈迹。盖聂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些锈迹不是普通金属氧化，而是被亡灵侵蚀的痕迹。
\"亡灵合成师...\"盖聂抽出渊虹。剑鸣如龙吟，黑鞘崩裂的瞬间，陈墨闻到了铁锈混着檀香的味道——原来名震天下的渊虹，剑鞘里塞着半卷《黄庭经》，是盖聂当年在终南山抄的。
\"你可知，我为何守这剑冢？\"盖聂挥剑，一道白练破空而来。陈墨侧身避开，骨蝶群撞在剑气上，瞬间碎成磷粉。他这才发现，剑冢地面刻满了剑痕，每道剑痕里都埋着具骸骨，骸骨手中攥着锈迹斑斑的剑——全是历代挑战者的武器。
\"因为这里埋着天下最锋利的剑。\"盖聂的剑势变急，白练化作千百道银芒，\"可再锋利的剑，也会被执念锈蚀。\"他突然停住，剑尖点向陈墨心口，\"比如你，执着于复活亡妻，执着于用亡灵续命，这不是剑道，是魔道。\"
陈墨没躲。剑尖停在他心口三寸处，却刺不穿。他的亡灵术早把心脏换成了引魂灯的灯芯，凡铁自然伤不得。\"盖聂，你当年在榆次城外，为了救三百个百姓，硬接了王翦的七剑。\"他盯着盖聂腰间的渊虹，\"那时候你说，剑是护人的刃，不是杀人的器。可现在呢？\"
盖聂的手在抖。陈墨看见他眼底闪过段画面：血月当空，白发老者跪在乱葬岗，怀里抱着具少女的尸体，手中握着半柄断剑——那是渊虹的碎片。少女的脸，和陈墨怀中的阿阮有七分相似。
\"你输了。\"盖聂突然收剑。他转身走向石台，揭开上面的红绸，露出个檀木匣，\"这匣里是半块剑魄，能让你复活一个人。但你得先回答我：若你复活了阿阮，她是会笑着骂你胡闹，还是哭着求你别再用亡灵术？\"
陈墨的呼吸一滞。他想起阿阮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墨，别让我变成怪物。\"那时她的手已经冷透，可指甲还掐在他手背，像要把最后一丝温度刻进他骨头里。
\"我要的不是复活。\"他召出骨刀，刀身映出自己的脸——半张是活人，半张是白骨，\"我要的是，让她活过来时，能指着我的鼻子说'陈墨，你又偷用我的胭脂'。\"
盖聂的背影顿住。他打开檀木匣，半块剑魄浮在匣中，泛着幽蓝的光——和陈墨的引魂灯一个颜色。
\"三百年了，终于有人敢说真话。\"盖聂转身，眼角有泪，\"当年那少女，是我妹妹。她死在我怀里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剑魄，说要等我回家吃糖蒸酥酪。\"他的渊虹突然发出龙吟，剑气割开胸前的衣襟，露出道狰狞的伤疤，\"这道疤，是她用指甲抓的。她说，要我记住，剑再利，也护不住想护的人。\"
陈墨的骨刀\"当啷\"落地。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剑冢里的断剑都刻着名字：有农夫的锄头，有绣娘的银簪，有孩童的木剑——原来盖聂收集的不是兵器，是天下人的执念。
\"所以你的试炼，是要我放下？\"他弯腰捡起骨刀，刀身却不再发烫，\"可亡灵合成师的宿命，就是把执念刻进骨头里啊。\"
盖聂笑了。他挥剑，渊虹劈开头顶的断剑雨。每柄断剑坠落时，都化作点荧光，钻进陈墨的引魂灯。灯油突然沸腾，幽蓝火焰里浮现出阿阮的脸，她鬓边的桃花正在绽放，和万年前那个等他的傍晚一模一样。
\"去第三关吧。\"盖聂把半块剑魄抛给陈墨，\"记住，真正的剑道，是让该活的人活，该死的人...死得其所。\"
陈墨接住剑魄。它融入引魂灯的瞬间，灯芯里传来阿阮的声音：\"傻墨，我在山下等你呢，带了新腌的糖蒜。\"
他抬头，看见剑冢的出口处站着道身影。女子穿着月白裙衫，发间别着朵桃花，正踮脚往这边望。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腕上系的红绳——那是他当年用亡灵丝编的，说是能拴住她的魂。
\"走吗？\"阿阮歪头笑。
陈墨把骨刀插回腰间。这次，刀鞘上的\"阮\"字不再硌手，反而暖得像揣了团火。他迈步走向出口，靴底碾过的碎瓷突然发出清脆的响——不是断裂，是重生的声音。
盖聂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小妹，你看，有人替我们把故事讲下去了。\"
剑冢外，陈墨牵起阿阮的手。她的手还是温的，和万年前一样。远处传来卖糖蒜的吆喝声，混着风里的桃花香，像极了他们错过的那些年。
而在他们脚下，剑冢的断剑突然全部立起，剑刃指向天空，在云层里拼出一行字：
\"真正的亡灵合成师，能让死者活在生者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