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透过A区4单元洁净的窗户,泼洒在静怡泛出淡淡血色的脸上。静怡站在梳妆镜前,深吸一口气。理萌赠送的那双厚底玛丽珍鞋稳稳托着她的双脚。镜中映出的身影依旧单薄,但眼底深处那层终年不散的冰雾,似乎淡了些许。
“静怡觉得……”她对着镜子努力弯起嘴角,尝试稻妻轻小说里常见的第三人称己称句式。话音未落,舌尖猝不及防磕上齿列,细密的刺痛激得她“嘶”一声捂住嘴。镜中人脸颊瞬间涨红,懊恼的羞赧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果然…还是不行吗?”她垂下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边,“书里明明说这样很‘萌’的……”
她不甘心,退后两步,双手揪住裙摆两侧,笨拙地向上提起几寸。厚实的鞋底碾过地面时发出闷闷的噗噗声。接着,她努力将脚尖向内扣去,模仿所谓“可爱内八字”。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小腿肌肉绷得发紧。镜子里映出的姿态非但没有半分“萌”感,反而像被无形丝线牵动的木偶,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局促。重心偏移带来的微妙不适感让她脚踝微微发颤。
“太别扭了……”挫败感如同藤蔓缠上心脏,镜中那张涨红的脸写满了羞赧和懊恼。这刻意摆弄的姿态,与她在玉米田里那个带着硝烟味的、几乎将她揉进骨血的拥抱,和掌心残留的机油粗粝触感带来的安全感,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攥紧了拳头。
静怡穿过喧闹的集市走向中心书库。一位抱着档案盒的年轻学者迎面走来,眼睛倏地一亮:“静怡小姐早!今天气色看着真不错!”声音里的热切惊得静怡一颤。她慌忙想挤出小说里描述的“元气笑容”,嘴角却只牵起一个僵硬的弧度。“早…早。”细若蚊蚋的回应被风吹散,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学者怔怔望着她仓惶的背影,低声对同伴感慨:“还是那么怕生……不过眼睛里有光了,不像以前,总像蒙着层灰。”
书库厚重的木门前,静怡再次深呼吸。琉璃花窗滤出的彩光落在她鞋尖。她强迫自己站成内八字,试图调动面部肌肉。镜中练习的别扭感成倍放大,每一秒都像在公开处刑。“理萌先生看到……会觉得我很奇怪吧?”羞耻感灼烧着耳根,但鞋底传来的坚实触感,和记忆里他怀抱的温度,压下了退缩的念头。她几乎是逃也似地推门而入,将自己重新缩回熟悉的、微微低头双手交握的学者姿态。
古籍修复室内,檀香与陈旧纸张的气息织成一张令人心安的网。今天要处理的是一册标题佚失的璃月古乐谱,脆弱的纸页边缘已泛起毛边,墨迹洇散如雾中远山。静怡戴上薄棉手套,指尖捏起一片半脱落的衬纸,镊子尖蘸了微量玉米浆糊,屏息贴合。世界在她眼中收束为纸页的经纬,对深渊的恐惧、对自身脆弱的焦虑、还有那份笨拙的“可爱练习”,都在澄澈的专注里沉淀下去。草元素力在她无意识中流转,指尖拂过处,细微的裂痕被柔和的绿光悄然弥合。
翻到一页描绘霓裳花开的乐章时,残缺的音符忽然在脑海里连缀成旋律。轻快跳跃的调子,像春日溪流撞击卵石。她完全沉入古璃月莺飞草长的幻境,一缕极轻、极纯净的哼唱,毫无预兆地从唇间逸出。音色里带着久违的、未被世事磨蚀的童真,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嘴角那抹沉浸于智慧与美中的浅笑,比任何刻意的表情都生动。
又一次,她眼睫微抬,目光飞快扫过修复室虚掩的门缝。门外走廊空无一人。理萌此刻大概在边缘区的枪械测试场,或是农业实验室的雷樱育种舱旁。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混着隐秘的期待,在她低头的瞬间掠过眼底——她想让他看见。
“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甜甜花在轻轻摇晃!”脆生生的童音惊醒了静怡的沉浸。瑶瑶抱着几本厚重的大部头,不知何时扒在门边,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刚帮白术师父还完医书,循着歌声找来。“静怡姐姐,”小女孩放下书,认真得像在宣布重大发现,“你刚才整个人都在发光!特别……嗯,‘有生气’!”
轰!血液瞬间冲上静怡的脸颊,连镜片都蒙上了雾气。“啊…我…”她慌乱地扶了扶眼镜,羞得想把自己埋进乐谱里,“没注意到……太失礼了……”
瑶瑶用力摇头,头顶的铃铛发饰叮当作响。“才不失礼!瑶瑶最喜欢了!”她踮起脚,努力模仿大人般郑重的语气,“这才是静怡姐姐真正的样子呢!”孩子的话语像一把纯真的钥匙,“咔哒”一声,轻轻捅开了心湖深处某道锈蚀的门闩。
夜幕低垂,公寓里只余下锻炼后粗重的喘息。静怡瘫坐在地,汗水浸透了鬓角的碎发,顺着下颌线滑落,在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小点。厚底玛丽珍鞋脱在一边,鞋垫上还残留着一丝汗渍。她抓起毛巾胡乱擦脸,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镜子就在对面。
她下意识抬头。镜中的影像撞入眼帘——双颊是运动后健康的绯红,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胸口还在急促起伏。可那双眼睛……疲惫深处,竟跳动着两点星子般的光,亮得惊人。一种蓬勃的、挣扎向上的生机,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
这鲜活的模样,像一道闪电劈开记忆的沉霾。镜面仿佛水波荡漾,倒映出一个模糊却雀跃的小小身影:扎着羊角辫,穿着绣了琉璃百合的小花袄,在璃月港洒满阳光的石板路上咯咯笑着奔跑,笑声清亮得能穿透海雾。那是深渊吞噬父母、黑暗碾碎童年之前,真正的她。
指尖颤抖着抚上微凉的镜面,触到的却是自己滚烫的脸颊。
“原来……那个爱笑、会哼歌的小女孩……一直都在?”
只是被深渊的淤泥、被失去的恐惧、被沉重的责任、被自厌的坚冰,埋得太深太深。
镜子里那个汗涔涔、眼神却亮得灼人的女子,与记忆中阳光下的小小身影,在这一刻隔着时光长河,缓缓重合。对理萌沉甸甸的在意,终于冲破了模仿的窠臼,化作心底最清晰的潮声——
要让他看见的,不是扮演出来的可爱。
是拼尽全力,从废墟里重新找回的,那个会发光、会哼歌、有生气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