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星。”理萌站起身,随手抓起一块还算干净的棉布擦了擦手,动作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利落。他拿起放在控制台边缘的一台便携虚空终端,指尖快速划过屏幕,调出几份核心报告。
“核心电站的冷却回路修复进度98%,最后的密封测试正在进行,预计日落前完成。供水系统主干管的岩层粉末耐磨涂层已通过第三轮极限压力测试,雷诺阿工程师那边没再提出异议。”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汇报着刻晴上次巡查时重点关注的问题,“‘穿凿’火箭筒量产最大的瓶颈,是核心击针座的金属疲劳断裂问题。我们调整了淬火工艺中的雷元素渗透梯度曲线,同时优化了后期回火的温度曲线和保温时间。现在,良品率已稳定提升到92%,满足列装需求。”
他将虚空终端递向刻晴,屏幕上是以简洁明了的工程图表和流程图呈现的完整维护流程、常见故障树分析以及详尽的应急预案,条理分明,逻辑严谨,显然是经过系统整理的心血。“所有相关的操作流程、故障诊断树和应急预案,都汇总在这份文档里了,权限已同步给运维部和应急指挥部。”
刻晴接过虚空终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那些复杂的技术参数和应急流程在她眼中快速流转,最终停留在“应急预案-外部战场设备紧急抢修预案(草案)”的标题上。她的目光并未在此过多停留,仿佛只是无意扫过,随即抬眸看向理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效率很高。看来技术层面的难题,终究难不倒你这位专家。”她将虚空终端递回,话锋一转,声音沉凝了几分,“基建是壶内的筋骨血脉,维系的不仅是生存,更是秩序。看到这些按部就班地解决,人心才能定。只是……”
她向前踱了两步,停在巨大的观察窗前。窗外,是尘歌壶核心区的一角:远处,新落成的居住区公寓楼整齐排列;近处,重建中的核心粮仓被巨大的工程鹰架包裹,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在其上忙碌,焊接的火花如同微缩的星辰,不断闪烁坠落。更远处,结界边缘地带那半透明的、偶尔泛起涟漪状金色裂痕的屏障,在恒定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筋骨再强健,血脉再通畅,若外部的威胁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侵蚀,消耗的不仅是仙力,更是人心与时间。”刻晴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金属墙壁上,带着冰冷的回响,“被动修补,如同扬汤止沸。守久必失的道理,你比我更懂。”她没有回头,紫玉般的眼眸倒映着窗外那脆弱而坚韧的结界壁,“尘歌壶,需要的不只是稳固的方寸之地,更是……足以刺破黑潮的锋芒。对此,作为掌握着各类知识,洞悉壶内技术命脉的人,你有何看法?”
理萌握着虚空终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刻晴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深处早已翻腾的思绪。他想起“丰收祭事变”那夜刺骨的冰寒,想起静怡在电站通道里踉跄的身影和那双撬动阀门的高跟鞋,想起赛诺报告中提到的愚人众执行官“木偶”桑多涅那诡异的傀儡术式与深渊侵蚀的结合体,想起钟离那句沉甸甸的“暗潮已至壶口”。
“玉衡星的意思是……”理萌的声音平稳依旧,但眼神深处锐利的光一闪而逝,如同淬火的刀刃瞬间开锋,“需要有人带着这些锋芒,走出壶去?”他走到控制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的目录,里面是《前线野战通讯基站快速架设指南》、《深渊环境武器维护要点》、《常见战场设备故障应急手册》等一系列尚未完成的文档标题。屏幕上幽绿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设备在壶内运转良好是一回事,在壶外深渊侵蚀、元素紊乱、敌情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保持运转,是另一回事。通讯保障、火力支援的持续性、关键设备的战场抢修……这些,都需要熟悉设备根底的人随行。”
他没有明说“我准备好了”,但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指向这个答案。那份整理得无比清晰的基建文档,是他为壶内留下的保障;而这些加密的、尚未完成的战场技术文档,则是他为壶外征途所做的无声准备。他清楚自己脑海里的前世芯片制造经验、工程逻辑、项目管理能力,与今生深入掌握的提瓦特元素法则、材料特性、乃至深渊侵蚀现象的结合体,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意味着什么。这份价值,不属于安稳的实验室,而属于危机四伏的前线。
刻晴转过身,目光落在理萌敲击键盘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向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锐利与了然。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颔首,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弧度,转瞬即逝。“技术是矛,也是盾。用在哪里,如何锻造得无坚不摧又坚韧不折,是持矛握盾者的责任。”她的话更像一种确认,而非命令,“委员会需要最完备的技术支持预案,涵盖所有可能的方向。尤其是……极端环境下的。”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明白。”理萌的回答简洁有力。他关闭了那个加密文件夹的目录窗口,屏幕上重新跳回雷元素转换器的实时监控数据流。心照不宣的觉悟已悄然落地生根。只是,当目光扫过控制台角落一张压在工具下的便笺——那是静怡清秀的字迹,提醒他晚上去书库取修复好的古籍图册——他的心弦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这份觉悟,他还未准备好,也或许永远无法准备好,向那个在学堂里为孩子们讲述历史的纤细身影言明。
尘歌壶核心区深处,一方精心营造的微缩天地氤氲着宁静的仙灵之气。此地仿照沉玉谷胜景,引一脉活泉成蜿蜒溪流,其上架设小巧玲珑的白玉拱桥,水声淙淙如环佩轻鸣。溪畔几竿翠竹掩映着一张古朴的石桌,几只石凳随意摆放。萍姥姥(歌尘浪市真君)正执一把素雅的紫砂小壶,动作舒缓地为面前几只青玉杯斟入琥珀色的茶汤,茶香与湿润的水汽、清冽的竹香交融弥漫。削月筑阳真君与理水叠山真君的身影虽未亲至,但此地凝聚的厚重岩元素力场,昭示着他们维系壶内山河根基的意志无处不在。
留云借风真君(闲云)化作人形,一袭青衣,姿态略显不耐地靠在一根翠竹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节,目光锐利如电。壶灵阿圆则紧张地悬浮在石桌一角,小小的身躯表面数据流光飞速闪烁,似乎在拼命计算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边缘三区仙力消耗又增0.7%,储备降至88.3%,精打细算,精打细算啊……”钟离端坐主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目光沉静,仿佛在倾听溪水诉说亘古的韵律。
刻晴的身影穿过庭院入口垂落的藤蔓时,闲云真君第一个哼出声:“哼,步履带风,眉藏剑气。小丫头,你这可不是来品茶赏景的做派。”她那双能洞察机关枢机、看穿云海迷障的眼眸,直直刺向刻晴。
萍姥姥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刻晴面前的位置,动作依旧慈和,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如同溪面凝结的薄雾。“壶中岁月静好,草木繁盛,百姓安居,确是难得的桃源。”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石桌光滑的表面,那桌面下隐有微光流转,与整个尘歌壶的结界脉络相连,“然方寸之地,终究难抵天地倾颓。结界之外,那黑潮翻涌不休,侵蚀之力日甚一日。老身与众位道友日夜修补,这仙力消耗……如江河入海,一去难返。歌尘浪市,纵有千般妙法,亦有尽时啊。”她抬眼看向刻晴,目光温和却带着沉甸甸的叩问。
刻晴向众仙恭敬行礼,仪态无可挑剔。她并未落座,而是挺直脊背,目光依次扫过萍姥姥、闲云真君、钟离以及忙得数据流都快要溢出的阿圆,最后停在钟离深邃如古潭的眼眸上。“帝君明鉴,诸位仙家明察秋毫。刻晴此来,正是要禀报近况,并就尘歌壶未来存续之大计,恳请帝君与诸位仙家指点迷津。”
她声音清朗,带着玉衡星特有的决断力:“‘丰收祭事变’虽已平息,敌首伏诛,余孽清剿,然此役如当头棒喝,彻底暴露深渊爪牙之险恶,及其对我壶内渗透之深、图谋之巨!其内外勾结,手段阴诡,令人防不胜防。”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诚如闲云真君所言,困守壶内,纵有精妙机关、坚固壁垒,终是坐困愁城,守久必失!削月、理水二位真君日夜加固边缘壁垒,劳苦功高,然若不能断其根源,拔除隐患,所做一切不过是扬汤止沸,徒耗仙力与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