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尘歌壶A区4单元,静怡的公寓。
黑暗笼罩着小小的房间,只有窗外结界模拟出的微弱星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静怡蜷缩在单人床上,深陷在极度疲惫带来的昏沉睡眠里。
梦境并非纯粹的黑暗。她感觉自己赤着脚,踩在一片无边无际、焦黑龟裂的大地上。天空是污浊的暗红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呼啸的风卷起灰烬,如同漫天飘散的、枯萎焦黄的书页。她认得那些“书页”——那是古蒙德的诗歌残章,璃月的契约碑拓片,稻妻的俳句卷轴,须弥的智慧典藏…提瓦特璀璨文明的碎片,在风中无力地翻滚、碎裂、最终化为齑粉,湮灭在无尽的焦土之中。
渺小。无力。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试图将她拖入无光的深渊。她在这片文明的坟场上踉跄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灰烬里,刺骨的寒意穿透脚心。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并不尖锐,却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倾轧在她单薄的肩上。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沉重的绝望彻底吞没,沉沦向永恒的虚无时,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粹的光芒,刺破了脚下的焦黑。
她低下头。
一株小小的、孱弱的嫩芽,倔强地从焦黑的裂缝中钻了出来。它只有两片细小的叶子,通体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草绿色光芒。那光芒是如此微弱,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却如同黑夜海上的灯塔,瞬间点燃了静怡灵魂深处最炽热的东西!
守护!必须守护!守护这最后的知识星火!守护这文明最后的嫩芽!绝不能让它在绝望的风暴中熄灭!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守护欲,如同火山般喷薄而出,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恐惧与冰冷!身体里涌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忘记了脚踝的疼痛,忘记了精神的疲惫,甚至忘记了自身的渺小与脆弱。她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那株嫩芽,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单薄的后背,死死地挡在了那株象征希望的幼苗与漫天毁灭的灰烬风暴之间!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服,灰烬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她咬紧牙关,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守住它!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守住这最后的光!
“呃——!”
静怡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撞出胸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冰凉地贴在背上。梦境的余悸让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那守护的冲动还残留在四肢百骸,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灯——在黑暗中,一点柔和而稳定的翠绿色光芒,静静地映入了她还有些模糊的视线。
不是灯。
那光芒来自她的床单上。
一枚通体如同最纯净翡翠雕琢而成的神之眼,静静地躺在那里。它散发着温暖而充满生机的草绿色光晕,核心处,仿佛有生命的脉络在缓缓流淌、搏动,如同新芽初绽时叶脉中奔涌的汁液。光芒照亮了她苍白汗湿的脸颊,也照亮了眼中残留的惊悸与瞬间涌上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草元素神之眼!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还带着一丝体温(或许是错觉?)的神之眼捧在手心。入手温润,仿佛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一股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感从中隐隐透出,与她灵魂深处那份守护的渴望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惊喜冲散了恐惧。她尝试着,如同理萌曾经告诉过她的方法,集中意念,调动那份沉睡在神之眼中的力量。心念微动——
嗤。
一缕充满生命气息的草绿色微光,如同初春最柔嫩的芽尖,顺从地从她纤细的指尖悄然亮起。光芒柔和,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驱散了房间一角残留的阴冷感。
然而,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钟。
一股明显的虚弱感和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指尖那点亮光瞬间抽走了她体内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气,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闷哼一声,指尖的光芒瞬间熄灭,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床沿才稳住身形,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瞬间的脱力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她看着掌心那枚安静下来的神之眼,翠绿的光芒依旧柔和,却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巨大的喜悦被冰冷的现实冲淡。她明白了。这份来自神明的注视,这份赋予她守护之力的祝福,其力量的每一次调用,都将以她本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体力作为燃料!
这是希望,是力量,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一份沉重到几乎无法背负的责任与考验。她握紧了神之眼,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守护文明的火种…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倍。
同一片深夜,尘歌壶核心农业实验室。
灯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结界模拟的微弱“星光”渗入,勉强勾勒出室内杂乱的轮廓。工作台上堆满了各种仪器、图纸、还有几株在微弱营养液中维持生机的实验植株。
理萌没有开灯。他疲惫地靠在硬木椅背上,身体深深陷入阴影里。连续的高强度工作、电站危机的余波、以及对静怡的担忧,让他的精神也绷紧到了极限。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那些关乎尘歌壶未来的实验样本上,而是死死地锁定在桌角。
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双鞋。一双黑色的、圆头玛丽珍高跟鞋。厚实的防水台,粗壮的方跟。两只鞋都沾满了电站地板上特有的油污和冰晶融化的水渍,诉说着它们共同经历的磨难。
然而,它们的“伤势”却截然不同。
左脚那只鞋的鞋跟上,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如同遭受重击的瓷器。这狰狞的裂痕无声地宣告着它在电站核心那绝望一刻所承受的、超越设计极限的重压——正是它,被静怡穿着,用生命和意志当作杠杆,硬生生踹开了复位阀门,为尘歌壶夺回了一丝光明。
而右脚那只鞋的鞋跟,虽然同样布满污渍,却完好无损。它只是静静地依偎在同伴旁边,鞋面同样脏污,见证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却没有遭受那决定性的、几乎自我毁灭的一击。
这是静怡的鞋。这双鞋,在那一刻,成为了连接光明的钥匙。
就在危机刚过不久,灯光尚未完全稳定,人群还在混乱与庆幸中时。静怡,一瘸一拐地找到了正在协助处理电站后续的他。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镜碎裂的痕迹还在,额角的汗水和污渍混在一起。她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扶着墙,默默地把两只鞋都脱了下来,双手捧着这双鞋,轻轻塞到了他手里。鞋子还带着她脚掌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她甚至没力气解释,只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的空洞。然后,她便被人搀扶着离开了。这双鞋,就这样留在了他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全部重量、代价,以及那双脚的主人无言的托付。
桌面上,属于理萌的那枚雷元素神之眼,此刻正随着主人剧烈翻腾的心绪,不受控制地闪烁着不稳定的紫色光芒。光芒忽明忽暗,时而如同压抑的闷雷,时而又像濒临爆裂的电弧。那光芒,映亮了左脚鞋上那裂纹遍布的鞋跟,也照亮了右脚鞋相对完好的轮廓,更映亮了静静躺在鞋子旁边的一样东西。
一小袋用特殊纤维袋精心包裹的种子。袋子表面,用璃月文字绣着四个小字:「赤穗深根」。
幽暗的光线下,那只裂纹遍布的左鞋跟,象征着危机中付出的惨烈代价与伤痕;那只污渍满布却完好的右鞋,诉说着挣扎与幸存;闪烁不定的雷光,是守护者内心的愤怒、后怕与燃烧的决心;而那袋沉静的种子,则是深埋于黑暗土壤之下、承载着所有人生存希望的根脉。
毁灭的伤痕,挣扎的印记,守护的意志,新生的根芽——四者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在明灭的雷光下,构成了一幅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图景。尘歌壶的方舟,刚刚驶离一座冰山,前方,是更加汹涌、深不可测的暗潮之海。风暴,已然在壶口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