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南端,景象渐渐变得荒凉。
巨大的粮仓像有序错落,空气中飘散着陈年谷物的气息。其间夹杂着不少倾颓废弃的屋舍,蛀空的门框如同野兽的獠牙,黑洞洞地张着。
寂静笼罩此地,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
“折枝——给我滚出来!”
景年暴怒的吼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狠狠撕裂了这片死寂。蕴含的冰冷怒意,让屋檐滴落的水珠都仿佛冻结。
他矗立在一扇布满蛛网般裂纹的木门前,那门板摇摇欲坠,腐朽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
胸中翻腾的怒火无处宣泄,景年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抬脚,裹挟着全身力道,狠狠踹向那破败的门板!
“哐啷——”
一声巨响,门板应声爆裂。
碎裂的木片混着沉积的灰尘,四散飞溅。断裂的门轴发出濒死般的刺耳呻吟,半扇门板斜斜地耷拉下来,垂死挣扎。
“哎呀——!”
门后阴影里,爆出一声少女短促惊恐的尖叫。紧接着是身体猝不及防撞上杂物堆的闷响,以及一连串杂物滚落、碎裂的稀里哗啦声。
景年挟着碾碎一切的戾气,一步跨入昏暗的屋内。
尘土,在惨淡的天光中狂乱飞舞,预想中猥琐奸诈的黑客男人并未出现。借着门口透进的微光,他看见地上蜷缩着一个纤细瘦小的身影,正痛苦地捂住手肘,身体因剧痛而微微抽搐。
棕色的发丝,凌乱地铺洒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土地上,沾满了污渍和细小的碎木屑。少女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一只手慌乱地在肮脏的地面摸索着,终于抓住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颤抖着架回鼻梁。
她抬起脸,镜片后,一双布满惊惶的大眼睛,直直撞进景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视线里。
“仙……仙人?”
她彻底怔住,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放大,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下一秒,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委屈和狂喜的情绪,轰然爆发。
泪水汹涌,模糊镜片。她甚至忘了身体的剧痛,不管不顾地挣扎起身,手脚并用地朝景年扑来,破碎的哭腔在满是霉味的空气中颤抖:
“仙人,是您,您终于来了!您终于来救我了……我就知道您会……”
“别动!”
景年一声低喝,无形的力量骤然张开,将折枝死死定在原地。
她保持着向前扑跌的姿态,一只手臂竭力向前伸着,指尖距离景年的衣角仅仅寸许。昏暗的光线下,尘埃在凝固的空间里缓缓飘浮,无声无息。
景年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折枝完全笼罩。他俯视着那张沾满泪水和灰尘的小脸,声音冰冷刺骨,吐出两个淬毒的字:
“还钱!”
他盯着她镜片后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语气森寒如九幽玄冰,
“我不是什么狗屁仙人,我是景年!收起你那套装疯卖傻的把戏!”
“景……景年?”
折枝脸上的委屈缓缓褪去,又被惊愕取代。混乱的思绪,在脑中艰难地碰撞。
仙人?景年?两张几乎重叠的面孔,在她意识里剧烈撕扯。
‘原来……只是长得像?’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早已麻木的心脏。她眼神开始变得空洞,那点因“仙人”出现而燃起的微弱火光彻底熄灭,只余下熟悉的、对未来深不见底的绝望死灰。
然而,想到自己亏欠眼前这个酷似仙人、却名为景年的巨额债务,骨子里残存的责任感又让她勉强凝聚起一丝生气。
“你……听我解释……”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语无伦次,在无形的禁锢中颤颤巍巍地讲述那个噩梦:
她被显赫的家族视如敝履,像垃圾一样抛弃。父母失踪,留下足以压垮山岳的巨额债务。凶神恶煞的讨债人如附骨之蛆,将她堵在四面漏风的破屋里。
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中,她在终端上犯下致命的操作错误,签下那份被对方暗中篡改的“分期”合同。她眼睁睁看着对方抢过自己的终端,绕过所有权限验证,蓝光一闪,免密支付。
景年账户里,那串天文数字瞬间被划走,化为乌有……
“对不起,景年……我当时只是添加了阿伟给我的特征码,但没想到却拥有你最高的支付权限,还免密支付了这笔巨款……”
她抽噎着,肩膀在无形禁锢中剧烈地发颤,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一种退无可退、孤注一掷的惨烈勇气,
“我会还债,一定还清!用我的命……用我剩下的一切来还……”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如同叹息,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重分量,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景年紧锁的眉头没有丝毫松动,但胸中翻腾的怒意被巨大的困惑取代。
这故事离奇荒诞,他本能地不信。然而,右眼的能力却清晰地反馈给他:眼前这个被绝望浸透的少女,竟然没有撒谎?!
他死死盯着折枝惨白如纸的小脸——
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通红肿胀,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沼泽,看不到任何作伪的痕迹。
“刚才你喊‘仙人’……”
景年话锋陡转,声音依旧冰冷,充满了审视与警惕,
“把你遇到‘仙人’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别耍花样,我的眼睛能分辨真假。”
折枝被那冰冷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怯生生地点头。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遥远的追忆和刻骨的痛苦,在弥漫着霉味和尘埃的破屋里,缓缓响起。
景年沉默地听着,像一尊没有任何温度的石像。他整理着折枝口中的信息,很快明白了事情原委——
难怪……折枝拥有他账户的最高支付权限。原来,这权限是未来的自己亲手赋予的。折枝口中的“仙人”,正是未来的自己。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折枝口中那个支撑她坚强活着的农村女孩,竟然是阿莱!那个在他支援这个村落时,不幸惨死于流寇刀下的善良姑娘……
‘还真是……命运弄人啊……’
昏暗的破屋内,尘埃落定,景年高大的身影依旧笼罩着被定住的折枝。
凝固的空气里,只剩下少女压抑不住的细微抽泣,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在腐朽的木梁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