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紫宸殿嗡嗡作响。下方站着的官员们,无论是否心虚,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纷纷垂下头,不敢与御座上那穿透珠帘的视线对视。
夏紫月微微倾身,目光如电,直视着下方:“朕体恤臣工,深知国事繁巨,劳心伤神。然——”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肃杀,“国法昭昭,容不得此等弄虚作假、欺君罔上!更容不下尸位素餐、浑噩度日之辈!”
她停顿片刻,目光落在霜儿和泉儿身上,那一丝冰寒瞬间化为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她重新看向满朝文武,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然诸卿‘贵体违和’,朕岂能吝啬?传朕旨意:着太医院院正亲率得力御医,即刻前往所有告病官员府邸,‘问诊探视’!并赐予太医院秘制‘提神醒脑汤’!”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五个字的读音,“每人三剂,务必看着诸卿‘趁热服下’,以慰朕心!若有抗旨不饮者……”
夏紫月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每一个装病者的头顶。
“退朝!”
“陛下圣明——!”稀稀落落却异常响亮的朝贺声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那即将上演好戏的隐秘期待。
夏紫月起身,玄色衮服下摆拂过丹墀。她没有再看下方,径直转身,珠帘晃动,身影消失在御座之后。
侍立一旁的周文渊上前一步,一手一个,极其自然地牵起还在兴奋状态、小脸放光的霜儿和泉儿的小手。他微微躬身,清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尚在殿中的官员耳中:“皇子殿下,公主殿下,今日‘小御史台’初战告捷,实乃明察秋毫。然监察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明辨细微。请随臣回文渊阁,臣当为殿下详解今日所见所录,以备后续参劾之用。”
“小御史台”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留下的官员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这绝非孩童玩闹!女帝和周太傅,是要将这两个小祖宗,真正培养成悬在百官头顶的利剑!
泉儿和霜儿立刻挺直了小胸脯,泉儿还宝贝似的抱紧了他的小本子,大声应道:“是!周太傅!”霜儿则用力晃了晃她的小鼓,大眼睛里满是初战告捷的得意与对“参与”新任务的好奇。
周文渊牵着两个孩子,步履从容地走出紫宸殿。殿内残留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和后怕。女帝这一手“苦药问诊”已是雷霆手段,再加上这初露锋芒的“小御史台”……这大楚的天,是真的彻彻底底地变了!那些告假在家、正暗自庆幸躲过一劫的同僚们,恐怕要倒大霉了!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京城。白日里喧嚣的街巷沉寂下来,只余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远处回荡。然而,坐落于权贵云集之地的几座朱门高府内,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比夜色更沉、更苦的气息。
吏部侍郎府,书房。
烛光下,王侍郎那张白日里在朝堂上还强作镇定的老脸,此刻已是蜡黄一片,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面前书案上那个硕大的、散发着浓郁刺鼻气味的青花瓷药碗。碗里,是粘稠得如同墨汁的药汤,表面还浮着一层可疑的暗绿色泡沫,一股混合着极苦的黄连、辛辣的生附子以及某种难以形容腥气的怪味,霸道地充斥着他的口鼻,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位头发花白、面无表情的御医,如同门神般杵在他面前,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王大人,请。陛下赐药,体恤臣工,须得趁热服下方显药效。下官奉旨,需亲眼看着大人饮尽这三剂‘提神醒脑汤’,才好回宫复命。”
王侍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看着那碗堪称“凶器”的药汤,只觉得胆汁都要涌上喉咙。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干涩发颤:“张……张院判……老夫这心疾,实在……实在虚不受补,这药性如此峻烈,恐……”
“大人多虑了。”张院判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毫无波澜,“此方乃太医院数位圣手合议,专为大人这等‘忧劳国事、积郁成疾’的症候所配。药性虽猛,却是扶正祛邪的良方。陛下有旨,务必看着大人服下。大人,莫要让下官难做。”最后一句,语气加重,隐隐透出锋芒。
王侍郎面如死灰,看着御医身后那两个同样面无表情、手按刀柄的宫中侍卫,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颤抖着手,端起那沉重的药碗,如同端着一碗穿肠毒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直冲脑门,他闭上眼,屏住呼吸,猛地将碗沿凑到嘴边,心一横,大口灌了下去!
“呃…呕——!”
药汤入口的瞬间,难以想象的苦涩、辛辣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如同炸弹般在口中爆开!王侍郎只觉得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头,他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狂飙而出,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浑身筛糠般颤抖。
张院判冷眼看着,直到确认碗底已空,才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医士收起药碗:“大人好生休养。明日卯时,下官会准时送来第二剂。告退。”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留下书房里弥漫的浓郁苦味和瘫软如泥、只剩下倒气声的王侍郎。
几乎在同一时间,户部李侍郎府邸的后院花厅里,也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李侍郎看着眼前那碗散发着恐怖气味的药汤,脸都绿了。他白日里袖中话本掉落,已是丢尽了颜面,此刻还要受这“汤刑”!他试图打商量:“刘御医,你看……本官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这药……不如就免了?本官明日定当……”
“大人慎言!”刘御医立刻板起脸,义正词严,“陛下亲赐汤药,乃浩荡天恩!大人若推辞,岂非抗旨不遵?再说,大人这‘急症’,来得蹊跷,更需此良方固本培元,以防反复!大人,请吧!”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