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昨夜太后娘娘兴致极高,说是要带灵泉鸡…合唱一曲难忘今宵……”福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怕的场景,“唱至…唱至高亢处,娘娘那调子…实在是…实在是穿云裂石,惊天动地啊!”
“结果呢?”夏紫月追问,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结果…太后寝宫飞檐上的琉璃瓦,‘哗啦啦’碎了好几片!那动静,把后苑湖里养的十几只御鹅全惊得炸了毛,扑棱棱连夜飞过宫墙…如今…如今一只都找不回来了!”福安捶胸顿足,“更要命的是那些灵泉鸡,自打半夜受了惊,此刻全蔫蔫地缩在笼角,瑟瑟发抖,连早上的金粟米都不肯啄一口了!伺候的宫人说…说那鸡眼里全是惊恐,怕是被娘娘的天籁之音…吓破了胆!”
“噗…”霜儿一个没忍住,小脑袋埋在父王衣袍里,肩膀一耸一耸。泉儿也绷紧了小脸,努力维持严肃,但嘴角可疑地向上弯了弯。
夏紫月扶额。她这位母后,自打迷上那几只据说歌声清越如泉的灵泉鸡,便一发不可收拾,俨然成了头号“鸡粉”。只是这追星的方式…着实有些惊天动地。
“传工部尚书。”夏紫月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带人去太后寝宫,丈量鸡舍尺寸,以最快速度,用最好的隔音材料,给朕造一堵墙!要厚!要结实!能挡住…嗯,能挡住任何高亢之音!”
福安如蒙大赦,连声应着“遵旨”,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传令。
隔音墙工程雷厉风行。不过半日,崭新的隔音墙便已矗立在太后寝宫偏殿的鸡舍旁。夏紫月亲自去验收,看着那敦实厚重的墙壁,略感安心。临走前,她沉吟片刻,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行字,命人贴在鸡舍最显眼处。
素笺上,一手清隽却隐含锋芒的字迹:
「母后大人钧鉴:
灵泉金嗓,天赋异禀,然追星之道,贵在张弛有度。
莫使天籁成惊雷,勿令鸡舍变公堂。
——儿媳紫月 敬上」
翌日,紫辰殿。
龙椅之上,夏紫月衮服庄严,冕旒垂珠,遮住了她眼底因昨夜风波残留的一丝倦色,却掩不住通身的威仪。殿内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山呼万岁声刚落,气氛尚在肃静之中。
“臣!有本启奏!”一个高亢、激愤的声音如投石入水,骤然打破了平静。
御史大夫上官明手持象牙笏板,一步跨出文官队列。他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此刻却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目光灼灼。
“陛下!太后乃一国之母,万民之仪范!”上官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痛心疾首的颤音,“然则,太后近来沉溺于豢养灵泉鸡,晨昏定省,心神俱系于禽鸟之上!昨日…昨日竟至引吭高歌,声震屋瓦,惊飞御苑珍禽!此等…此等玩物丧志之举,传扬出去,成何体统?皇家威仪何在?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陛下!”
他越说越激动,手臂挥舞,笏板几乎要脱手而出:“臣恳请陛下!规劝太后,以国事为重,以社稷为重!摒弃此等…此等荒嬉之举!将灵泉鸡尽数移出宫苑,还宫廷以清净庄严!”
这番掷地有声的弹劾,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议论声。有人面露赞同,有人皱眉不悦,更多是噤若寒蝉,偷眼觑着龙椅上的反应。
夏紫月端坐龙椅,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唯有离得最近的萧景容,能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无奈与锐利。她正欲开口,将这不合时宜的弹劾压下去——
“嘎——!”
一声清越、突兀、带着明显不满情绪的鸡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大殿的凝重气氛!
只见一道绚丽的彩影,如同被激怒的闪电,倏地从殿宇高悬的藻井梁木间俯冲而下!目标直指殿中慷慨陈词的上官明!
“啊呀!”上官明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笏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彩影——正是太后最心爱的那只领头灵泉公鸡“金嗓”——精准地落在上官明脚边那本摊开的弹劾奏章上!
“笃!笃!笃!”
金嗓毫不客气,尖喙如雨点般迅疾落下,狠狠啄在奏章那墨迹淋漓的正文之上!每一啄都精准有力,墨汁与纸张纤维飞溅!
三下之后,金嗓昂起骄傲的、五彩斑斓的鸡头,不屑地瞥了呆若木鸡的上官明一眼,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嘎——!”随即扑棱棱飞起,姿态优雅地掠过呆滞的群臣头顶,一个漂亮的回旋,稳稳落回珠帘之后,隐没不见。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掉落在地的那本奏章上。
只见那被弹劾“玩物丧志”的正文处,赫然被鸡喙啄穿了三个醒目的小洞!朱砂印泥(大约是金嗓爪上沾染或早有预备)巧妙地透过纸洞,在下一页的空白处,清晰地印下了三个歪歪扭扭、却无比刺眼的爪印!
那爪印的形状,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两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字:
嘎嘎(反对)!
“噗嗤…”不知是哪个年轻官员没忍住,漏出一声短促的闷笑,随即死死捂住嘴。
满朝文武,表情精彩纷呈,惊愕、憋笑、茫然、敬畏…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珠帘之后,终于传来太后那把独特、慵懒、此刻却淬着冰渣与无尽嘲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大殿每一个角落,直刺上官明的心窝:
“瞧见没?连哀家养的鸡,都知道你上官明——”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品味一个极其不堪的词汇,然后带着十二万分的鄙夷,重重吐出:
“在放屁!”
珠帘轻晃,太后的身影似乎慵懒地靠回了凤座。
“退下吧。”那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将上官明最后一丝血色彻底抽干。
上官明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最后一片死灰。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在满朝文武或同情或讥诮的目光注视下,他颤抖着弯腰,拾起地上那本带着耻辱爪印的奏章,连掉落的笏板都忘了捡,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退回了班列,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砖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