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接过那道金光内敛的龙气符诏和那面刻画着繁复星辰纹路的青铜罗盘,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知道这是双方进一步展现合作诚意的体现,也不推辞:“如此,便多谢陛下、殿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南下期间,姑苏城防便拜托李将军总揽,还需陛下与殿下多多照应。此外,天工阁初建,关乎未来,其安全与保密乃重中之重,望二位……”
女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陈卿放心,姑苏若有失,大周东南门户洞开,朕绝不会坐视,天工阁之事,朕已派心腹参与外围护卫,绝不容外人窥探。”
雍王也拍着胸脯保证:“侯爷尽管去!姑苏城有本王和在,还有陛下坐镇,定然稳如泰山!天工阁所需资源,洛京定会优先供应!”
得到了两人的明确保证,陈九心中稍安。
他知道这联盟依旧脆弱,但在共同的威胁和利益面前,至少现阶段是稳固的。
接下来的两天,陈九一方面熟悉着定脉罗盘的使用,一方面与文墟老人、萧冉、影老详细推演南下路线和可能遇到的状况。
石晏清则兴冲冲地带来了天工阁的第一批“成果”——几枚刻画着简易破法符文的箭簇,以及一面能小范围干扰能量感应的“匿踪阵旗”,虽然效果有限,但已是良好的开端。
三日后,陈九一行人悄然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姑苏城。
队伍规模不大,却堪称精锐。
陈九自是核心,文墟老人作为地脉与知识的顾问同行,阿措姆以其诡谲的蛊术负责侦察与反制,石晏清则带着几件天工阁的新奇小玩意儿以备不时之需。
女帝派出的萧冉领着三名黑鸮卫,洛京方面的影老带着两名影杀卫,构成了这支联合队伍的主要战力。
他们皆做寻常商队护卫或行旅打扮,收敛气息,掩去了身份。
离开姑苏地界,沿着官道向南而行,数日后便进入了更为繁华的江南水乡腹地。
与姑苏隐约的紧张氛围不同,这里仿佛依旧沉浸在一片桨声灯影、吴侬软语的宁静之中。
运河如织,舟楫往来,桑田阡陌,一派鱼米之乡的富庶景象。
连日赶路,风尘仆仆。
这日傍晚,行至一处名为“栖水镇”的繁华市镇,眼看天色已晚,加之需补充些给养,陈九便决定在此歇脚。
栖水镇依河而建,石桥拱立,白墙黛瓦,晚炊袅袅,入夜后更是灯火通明,沿河酒肆茶楼传出丝竹管弦之声,颇有几分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意味。
陈九等人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宽敞的客栈住下,吩咐店家准备热水饭食后,他便与文墟老人、萧冉在客栈大堂角落寻了张桌子,点了些清淡小菜,一边用餐,一边听着周围食客的闲谈,也算是了解此地风土人情。
正听着市井喧嚣,忽闻客栈外一阵骚动,夹杂着女子的斥责声与几名男子粗鲁的调笑。
“小娘子,别不给面子嘛!陪我们哥几个喝一杯,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看你孤身一人,这长夜漫漫,多寂寞啊!”
“滚开!再纠缠,休怪我不客气!”女子的声音清冷而带着怒意,虽处劣势,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
陈九眉头微蹙,抬眼向门口望去。
只见三四名穿着绸衫、看似本地纨绔的男子,正围住一名刚踏入客栈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月白绡纱长裙,身姿窈窕,面容被一顶轻纱帷帽遮住大半,看不清具体样貌,但仅凭露出的下颌尖俏的弧线与那清冽的声音,便知绝非寻常女子。
她手中紧握着一柄带鞘短剑,显然有些武艺在身,只是面对几名无赖的围堵,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客栈掌柜与伙计似乎认得那几名纨绔,面露难色,不敢上前。
“嘿,还敢亮兵器?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在这栖水镇,还没人敢不给我们锦帆帮面子!”
一名家丁模样的汉子嚣张地叫道。
那锦帆帮的名头一出,周围一些原本想出声的食客也顿时噤声,显然对此地恶霸颇为忌惮。
陈九本不欲多事,他们身负重任,隐藏行踪才是首要。
但眼见几名男子愈发过分,竟欲动手拉扯那女子,他眼神微冷,路见不平,若视若无睹,非他本性。
就在他准备示意影老或萧冉暗中出手解围时,异变突生。
那女子似乎被激怒,手腕一抖,短剑并未出鞘,却以一种巧妙的手法点在一名伸手抓来的纨绔腕部穴道上。
那纨绔“哎呦”一声,只觉整条手臂酸麻难当,顿时缩了回去。
“还是个带刺的!”
为首的锦衣青年非但不怒,反而眼中淫邪之光更盛,嘿嘿笑道:“本少爷就喜欢这样的!拿下她!”
其余几人闻言,纷纷扑上。
女子身法灵动,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短剑连点,又将两人逼退,但对方人多,她又被堵在门口,眼看就要被合围。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倏忽而至,如同鬼魅般插入战团。
只听“啪啪”几声脆响,那几名扑上的纨绔和家丁如同滚地葫芦般倒摔出去,哎哟惨叫,一时竟爬不起来。
出手的正是影老,他身形瘦小,动作快如闪电,甚至没几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陈九依旧坐在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锦衣青年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指着影老:“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锦帆帮的闲事!”
影老眼皮都未抬,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冰冷杀意,那锦衣青年被这气势所慑,脸色一白,撂下一句“你们等着!”的狠话,便狼狈地带着手下连滚爬爬地逃走了。
客栈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看向陈九这一桌的目光都带上了敬畏。
那白衣女子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衫和帷帽,走到陈九桌前,盈盈一礼,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感激:“小女子苏挽波,多谢先生与这位前辈出手相助。”
陈九放下茶杯,抬眼看去,隔着薄纱,能隐约看到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出门在外,还需多加小心。”
自称苏挽波的女子轻声道:“若非几位,今日恐难脱身,看几位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若是暂无急事,可否容挽波略尽地主之谊,以报援手之恩?我家就在前方不远的流云城,虽非通都大邑,却也颇为清静雅致,可供几位歇脚整顿。”
陈九心中微动,他们此行南下,虽有大方向,但具体路径和地脉污染的确切影响范围,文墟老人也需要沿途勘测。
这流云城名字陌生,似乎不在主要官道上,或许能借此机会,从另一个角度观察江南地脉的细微情况,同时也算是暂时远离可能存在的耳目,更利于隐藏行踪。
他看了一眼文墟老人,见老人微微点头,示意并无不可,便对苏挽波道:“苏姑娘盛情,却之不恭,只是我等行程匆忙,恐不能久留。”
苏挽波闻言,帷帽下的唇角似乎微弯:“无妨,流云城距此不过半日路程,绝不会耽误诸位正事,请随我来,我家中有快船,比陆路便捷许多。”
于是,陈九一行人便跟着苏挽波,离开了栖水镇,来到运河码头,登上一艘早已等候在此的、装饰颇为雅致的画舫。
画舫破开平滑如镜的水面,向着暮色深处,那座名为“流云”的城池驶去。
月色下的运河,别有一番静谧风情。
两岸灯火倒映水中,随波光碎成点点金星。
苏挽波已取下帷帽,露出真容。她约莫双十年华,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书卷气,不似江湖儿女,倒更像书香门第的闺秀,只是眉宇间那份隐隐的坚韧,又显示出她并非柔弱可欺之辈。
她与陈九对坐船头,煮水烹茶,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她自称是流云城中一中等丝绸商贾之女,自幼喜好读书习武,此次是独自去邻镇访友归来,没想到遇上纨绔纠缠。
陈九并未透露真实身份,只言是北地行商,南下处理一些家族事务。
苏挽波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热情地介绍着流云城的风物人情,言谈间对自家城池充满了自豪。
“流云城虽小,却以织造和藏书闻名,城中有一座云锦阁,织出的云锦曾是贡品;还有一座揽秀书院,藏有不少孤本典籍。家父与书院山长相熟,几位若有兴趣,明日我可引荐一二。”
苏挽波微笑着说道,眼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明亮。
陈九心中一动,“揽秀书院”?藏书?这倒是意外之喜。文墟老人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关于江南地脉的古籍记载。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客气道:“那便有劳苏姑娘了。”
画舫夜行,月色如水。
运河两岸的村镇灯火渐次稀疏,最终融入一片朦胧的田野夜色中。
唯有船头悬挂的风灯,在平滑如墨的水面上投下一圈晃动的光晕。
苏挽波谈吐文雅,见识不凡,不仅对江南风物如数家珍,偶尔提及经史子集,亦能言之有物,与文墟老人竟也能聊上几句古籍考据,令老人颇感意外,捻须微笑。
陈九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插言一二,他气质沉稳,虽刻意收敛,但那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历经生死的淡然,依旧让苏挽波暗自猜测这位“北地行商”的真实身份绝不简单。
约莫子夜时分,前方水湾处,一片依水而建的城池轮廓在月光下显现。
城墙不算高大,却颇具古意,城内虽已宵禁,但仍有零星灯火,尤其是临水的一片建筑,亭台楼阁掩映在垂柳之间,显得静谧而雅致。这便是流云城。
画舫并未在主码头停靠,而是绕到城西一处僻静的私家水埠。
早有仆役提着灯笼在此等候。
苏挽波引着陈九等人下船,穿过一道月洞门,便进入了一处精巧的园林宅院。
白墙黛瓦,曲径通幽,虽已是深夜,仍能感受到其主人不俗的品味。
“寒舍简陋,委屈几位在此歇息。家父近日外出料理生意,不在城中,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苏挽波将众人引至一处名为“听雨轩”的独立客院,安排得十分周到。
众人连日赶路,也确实乏了,各自安顿下来,很快便歇下。
翌日清晨,陈九推开轩窗,只见院中假山玲珑,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游其间,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江南特有的草木芬芳,果然是一处清幽所在。
用过早膳,苏挽波便如约前来。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家常衣裙,少了昨夜那份清冷,多了几分邻家女子的温婉。
“陈先生,几位前辈,昨夜休息可好?”
苏挽波笑吟吟地问道,
“若各位不急赶路,今日挽波便先带诸位去揽秀书’一观如何?书院清晨最为清净,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陈九看向文墟老人,老人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显然对那藏书丰富的书院颇为期待。
陈九便点头应允:“有劳苏姑娘。”
流云城不大,但布局精巧,街道干净整洁,沿街商铺多以售卖文房四宝、书籍字画、丝绸刺绣为主,行人步履从容,颇有文雅之气。苏挽波边走边介绍,言谈间对流云城的文化底蕴颇为自豪。
揽秀书院位于城东一座小丘之上,白墙环绕,古木参天。
踏入书院,朗朗读书声便传入耳中。书院山长是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姓陶,与苏挽波果然相熟,听闻是苏小姐带来的北地文人雅士,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文墟老人与陶山长一见如故,两人很快便钻进了书院的藏书楼,探讨那些发黄古籍中的奥妙去了。
石晏清对书院里陈列的一些古代器械模型产生了浓厚兴趣,阿措姆则对庭院中种植的几株少见药草颇感好奇。
萧冉和影老等人则习惯性地分散开来,看似随意游览,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陈九与苏挽波在书院回廊中漫步。
“苏姑娘似乎对此地极为熟稔。”陈九随口说道。
苏挽波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庭院中苦读的学子,语气带着一丝怀念:“不瞒先生,挽波幼时体弱,不喜女红,反而最爱缠着家父来书院听讲,陶山长见我有些悟性,也曾破例指点过我几年诗文,说起来,也算半个书院弟子。”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争执声,打破了书院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