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战场,
正欲再次扑上的持鞭长老和控石长老,以及蓄势待发的影鳞卫,动作齐齐一顿!他们接到了家主最高级别的指令——停手!
混乱的战场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凝滞。只有灾民抢粮的嘶吼和零星的战斗声还在继续。
顾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施舍般的漠然,清晰地压过所有喧嚣:
“陈九。”
他俯视着那个浑身浴血、剑气冲霄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只在泥潭中挣扎的困兽。
“捏碎仙门令牌,煽动流民为匪,强闯粮仓,杀戮我顾家修士……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万死难赎!”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
“然,念你……尚有几分愚勇,更念这城外灾民,终究是无辜蝼蚁,本座今日,便网开一面!”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连疯狂抢粮的灾民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难以置信地望向望楼。
“带着这些……你施舍来的活命粮,”
顾云海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粮囤,如同看着被蝼蚁啃食的腐肉,充满了不屑与厌恶,“滚出姑苏地界!”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刻骨的警告:
“记住!今日饶你不死,非惧你手中之剑!而是本座……不屑与你这等自绝于天、丧家之犬般的反贼纠缠!”
“江南之大,已无你立足之地!仙门震怒,朝廷通缉,天下共讨!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叛仙逆贼,能在这浊世泥潭里……扑腾几日!”
“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沛然莫御的灵压,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气血翻涌!
顾云海说完,玄袍身影在望楼顶端缓缓变淡,如同融入雨幕,最终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冰冷的余音,在火光、血腥与白米交织的炼狱上空回荡。
停战的命令已下,顾家的私兵精锐如同退潮般,带着重伤的同袍,迅速而有序地撤入粮仓深处的阴影,只留下遍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影鳞卫冰冷的弩矢也无声垂下,身影隐没。
压力骤消!
陈九周身狂暴的混沌剑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化作丝丝缕缕的冰冷细流钻回体内,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剧痛和空虚。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却硬生生用剑指撑住地面,没有倒下。
他知道,顾云海的退让绝非仁慈,而是更深、更毒的算计!是驱虎吞狼,是借刀杀人!但这暂时的喘息,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带上粮食!走!”
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按原路!快!”
灾民们如梦初醒,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更疯狂的抢掠!扛起沾血的米袋,拖拽着所能带走的每一粒粮食,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陈九事先规划的路线,汹涌地涌出被撕裂的后门,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老疤、张主簿等人也迅速聚拢到陈九身边,人人带伤,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创造了奇迹又陷入绝境的首领。
阿素无声地走到陈九身侧,清冷的眸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苍白的面容上,面纱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李林远失魂落魄地站在一片狼藉中,看着陈九,看着疯狂撤离的灾民,看着顾家退走的精锐,又看看望楼顶端那空无一人的位置。
顾云海那句“自绝于天”、“叛仙逆贼”、“丧家之犬”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
他眼中的信仰之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那靛青身影的复杂惊惧。
陈九最后看了一眼这修罗场般的粮仓,看了一眼望楼,眼中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
他挺直了几乎要被疲惫压垮的脊梁,染血的靛青布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走!”
一声令下,他带着残存的追随者,如同受伤的狼群,背负着沉重的粮食与更沉重的“反贼”之名,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融入了姑苏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
身后,是火光冲天的粮仓废墟,是顾家冰冷的算计,是仙门高悬的审判之剑,也是他亲手打开的、一条布满荆棘与血腥、通往未知深渊的……求生之路。
风更疾,雨更骤。
江南的棋局,因他这枚彻底跳出棋盘、染血自立的“反贼”之子,掀起了滔天巨浪。
姑苏城外的雨,如同天河倒灌,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灰幕。
废弃义庄的破瓦残檐在狂风骤雨中呻吟,勉强遮蔽着这一方被鲜血和泥泞浸透的角落。
篝火跳跃,映照着义庄内一张张疲惫、惊恐却又带着劫后余悸的脸。
人们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怀中被雨水打湿、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米袋,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命根子。
空气中弥漫着湿柴燃烧的呛人烟味、浓重的血腥气、以及灾民身上散发的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陈九靠在一根腐朽的廊柱下,靛青的布袍早已被血水、雨水和泥浆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紧绷如弓弦的线条。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唯有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依旧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如同深潭底部未曾熄灭的熔岩。
他微微闭着眼,体内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
强行引动登云梯本源烙印、融合混沌剑气、接连重创凝真修士的代价,是经脉如同碎裂的琉璃,每一次微弱的灵力流转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更深处,是剑心深处那团未曾平息的戾气与反天的执念,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魂,阿素那句“戾气反噬”的警告,此刻如同冰冷的预言,在他识海中回荡。
“陈……陈爷……” 老疤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挪到陈九身边,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
“顾家……顾家真的放我们走了?会不会……会不会有诈?”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但此刻眼中却只有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对未来的茫然。
张主簿更是面无人色,瘫坐在不远处,官帽歪斜,浑身湿透,像个被彻底抽掉骨头的落水狗,嘴里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劫掠官仓……不,是顾家的私仓……那也是滔天大罪啊……朝廷……仙门……我们……我们都成了反贼了……”
他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恨。
李林远独自蜷缩在义庄最阴暗的角落,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颤抖。
顾云海那“自绝于天”、“叛仙逆贼”、“丧家之犬”的冰冷宣判,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清流风骨、士人气节,在那场血腥的粮仓暴乱和顾家滔天的权势面前,被碾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个被残酷现实玩弄于股掌的可怜虫。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陈九一眼,那靛青的身影仿佛带着灼人的业火,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声从角落里传来。
是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她蜷缩着,怀里的婴儿哭声微弱得如同蚊蚋,小脸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小小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娃……我的娃……” 妇人惊恐地拍打着婴儿的背,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
“别吓娘啊……刚吃了米汤……刚吃了米汤啊……”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人群中疯狂搜寻,最后定格在陈九身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滚爬地扑了过来!
“仙……仙使!不……陈爷!陈爷救命啊!”
她跪倒在陈九脚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娃……娃他吃了那米……吐了……抽了……求求您!救救他!您有仙法!您一定能救他!” 她语无伦次,声音凄厉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疑、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那掺沙的米……难道真有问题?
陈九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缓缓睁开眼。他看向妇人怀中那抽搐的婴儿,那青紫的小脸,以及妇人额头上磕出的血痕。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尚未散尽的混沌剑气,小心翼翼地探向婴儿的脉搏。
触手冰凉!脉搏微弱紊乱,如同风中残烛!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简单的噎食或受寒!那婴儿体内,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寒腐蚀气息的异种能量在破坏着脆弱的生机!这感觉……似曾相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地上那些散落的、沾着泥污血迹的米袋!意念集中,一缕细若游丝的混沌剑气从他指尖悄然溢出,无声无息地刺入其中一袋散落的白米中!
嗡!
剑气反馈回来的感知,让陈九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极其隐晦、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毒力,如同微尘般混杂在那些看似晶莹饱满的米粒深处!若非他此刻剑心通明,感知敏锐到极致,又身负破法特性的混沌剑气,绝难察觉!
“毒……” 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冻结了义庄内本就压抑的空气,
“米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