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苏月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奥迪卷起尘土，彻底消失在村口。
她低下头，指尖摩挲着手里那个牛皮文件袋，粗糙的质感下是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他到底在她身上，押了多少东西？
“嫂子！”
韩武的大嗓门炸雷一样响起，扯着嗓子从修理车间那边冲了过来，手里还高高举着他的破手机，那架势活像中了五百万。
“钱！钱到账了！嫂子，账上多了十五万！”
十五万！
郑苏月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手忙脚乱地撕开文件袋的封口，一份清单轻飘飘地掉了出来。
捡起来一看，那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字，工工整整，详细到让她头皮发麻。
哪台车该换刹车片，哪台车该做保养，甚至连二号车的左后轮胎磨损超标，建议更换的品牌型号，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她的手狠狠一抖。
周秦……他是什么时候，把她这个破院子里的家底，摸得比她自己还清楚的？
“嫂子，这钱……”韩武凑了过来，看见清单上的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嗓门也下意识压得跟做贼似的。
“就按这个单子办！”郑苏月猛地合上文件，嗓子干得冒火，“今天晚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加班！把所有车都整利索了！明天一早，天成物流那单，必须准时出发！”
韩武愣了一下，随即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眼睛都熬红了。
“得嘞！兄弟们，都听见没？开干！”
整个院子瞬间活了过来，扳手和铁锤的碰撞声，工人们打了鸡血似的吆喝声，响成一片。
郑苏月转身走进办公室，屁股刚挨着椅子，手机又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是新宏发的郑老板吧？我是县交通局的老孙。”
郑苏月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交通局？
“孙科长，您好您好。”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又轻又恭敬。
“郑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啊，都跑到市里去了。”老孙的语气听着客气，但话里有话，“我这儿看了看，你们运输队的营运资质，是不是该升一升级了？”
冷汗，“唰”的一下就浸透了郑苏月的后背。
营运资质！
这是运输公司的命根子！这要是被卡住，别说跑市里的单子，不出三天，连县里的活儿都得黄！
“孙科长，您看这事……”
“别紧张嘛。”老孙在那头轻笑了两声，“我不是找麻烦，是来帮忙的。周主任特意打了招呼，让我给你们开个绿灯。”
郑苏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主任？
哪个周主任？
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那个男人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
周秦？
又是周秦！
“你明天抽空来局里一趟，把手续补一下，很快的。”
老孙说完，也不等她回话，干脆利落地挂了。
郑苏月握着手机，人跟傻了一样。
营运资质升级……这玩意儿要是走正常流程，不跑个三个月，把人跑脱层皮都想都别想！
可周秦，一个电话就给她办了！
她猛地站起来，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这个男人，他手里到底还有多少牌？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又是一阵引擎声。
郑苏月还以为是周秦回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可停在院子里的，是一台印着“县工商局”字样的白色面包车。
车门推开，上次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脸上还是那副公式化的笑容。
“郑女士，我们又见面了。”
男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径直朝她走来。
“您……您这是？”郑苏月彻底懵了，心里升起一股更强烈的不安。
“来给你们公司办个业务变更。”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打开公文包，动作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沓文件，递到她面前。
他的笑容公式化，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从今天起，新宏发运输有限公司的注册资本，由原来的五十万，变更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郑苏月紧张的脸。
“三百万。”
郑苏月腿一软，要不是及时扶住了身后的门框，怕是真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三……三百万？您、您没搞错吧？”
“周主任的安排，白纸黑字，错不了。”男人把文件和一支笔递了过来，“您在这里签个字就行，剩下的我们已经全部处理完毕，今天就能在系统里更新。”
郑苏月接过那支沉甸甸的笔，手抖得厉害，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怎么写。
躲在车间门口偷瞄的韩武，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刚才还以为是来查封的，吓得腿肚子直转筋，结果听到了什么？三百万！
等工商局的人开车走了，郑苏月再也撑不住，整个人顺着门框滑坐在办公室门口冰凉的台阶上。
三百万的注册资本……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新宏发从今天起，再也不是那个谁都能来踩一脚的破烂运输队了！而是一家在清河县，甚至拿到市里，都能昂首挺胸接活的正规公司！
可这份天大的好事，却像一块巨石，死死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掏出手机，手指悬在周秦的号码上，抖了半天，最终还是用力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不会有人接，久到她只能听见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震得耳膜生疼。
“喂。”
终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周秦……”郑苏月的嗓子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到底……要我怎么还？”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苏月，我要的，从来不是还。”
周秦的语气很淡，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进她最脆弱的地方。
“那你到底要什么？”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等你站稳了，你就知道了。”
电话，挂断了。
郑苏月握着发烫的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这个男人……
他不是在帮她，他是在用一张她根本无法挣脱的网，把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
县城，一家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
周秦坐在紫檀木的茶台前，对面是一个头发花白，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的老人。
“小周，你这一刀，捅得够深。”
老人慢悠悠地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沫子，核桃在掌心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钱坤一倒，张屠夫那边，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了。”
周秦没说话，给自己点了根烟，烟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