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据。”
钱坤身体一颤，从西装内兜里，摸索出一张早就备好的空白欠条。
他看了一眼四周，没有桌子。
最后，他屈辱地蹲下身，从密码箱的夹层里拿出一支钢笔，就那么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钢笔的笔尖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刻着他的耻辱。
写完，他猛地站起身，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把那张纸狠狠地甩在地上！
“拿去！”
张老蔫弯下他那几乎要折断的腰，颤巍巍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纸上，是几行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大字：
“本人钱坤，因手下行事不当，损坏石古村财物，特此赔偿五十万元整。另，本人及宏发运输公司所有人员，从今日起，永不再踏入石古村半步。如有违背，任凭处置。立字据人：钱坤。”
下面，是一个鲜红刺目的手印。
张老蔫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像收藏传家宝一样，小心地把纸折好，揣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钱老板，”郑苏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人，我们会放。”
“但不是现在。”
“等你的车队，滚出平溪县地界，我们会把人扔到县医院门口。”
她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放心，死不了。”
“顶多饿上两顿，给他们长长记性。”
钱坤没说话。
可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腮帮子上的肉一下下地抽动，脖颈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毒蛇。
胸腔里那股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他死死地盯着郑苏月那张过分平静的脸，那眼神，像是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把她连皮带骨地生吞活剥。
可他不能。
他身后几百米外，是他的一百多号兄弟。
而他的两个心腹手下，却在这伙疯子的地窖里。
良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受伤后的低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郑苏月，你很好。”
“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猛地转身就走，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要将脚下的土地踩穿，将这天大的耻辱永远埋葬在这里。
那背影，写满了狼狈和滔天的怒火。
石古村的村民们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有人悄悄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可刚走了不到十步，钱坤的身形却猛地一顿，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他要干什么？
难道要反悔？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钱坤豁然回头！
那张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双眼赤红，死死地锁定着郑苏月，张嘴就是一声爆喝。
“还有！”
这一声，吓得不少村民手里的锄头都差点掉在地上。
张老蔫更是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将郑苏月挡在身后。
郑苏月却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失态的男人。
钱坤伸出手指，直直地指了过来，那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更恶毒的诅咒。
可几秒钟后，他指着的方向却微微下移，落在了刚才他趴着写字据的那片尘土上。
脸上的狰狞和凶狠，忽然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茫然，一抹错愕，最后……化为了一股比刚才还要浓烈百倍的屈辱。
“我……”
他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村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尘土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支黑色的钢笔，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那是他刚才写字据用的笔。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笑声憋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引线。
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几个年轻村民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
钱坤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铁青，又从铁青，变成了煞白。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堂堂宏发运输公司的老板，平溪县地下世界的“虎哥”，今天不仅赔了钱，签了屈辱的字据，最后，连自己那支价值不菲的派克钢笔都给忘了！
还是忘在了这个让他颜面扫地的地方！
他死死攥着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真想就这么不要了，转身就走。
可那支笔，是他前年花大价钱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意义非凡。
就这么扔了？
他舍不得！
就在他天人交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郑苏月动了。
她缓步上前，在那支钢笔前停下，然后，好整以暇地弯下腰，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将那支沾了些许尘土的钢笔捏了起来。
她没有擦拭，就那么用两根手指捏着，将那支沾了尘土的钢笔举了起来。
动作不快，却像一个精准的慢镜头，烙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底。
阳光下，黑色的笔杆反射着刺眼的光。
她对着几十米外那个僵硬的背影，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村口。
“钱老板。”
“你的笔。”
钱坤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没回头。
可所有人都看见，他那两只攥紧的拳头，抖得几乎握不住。
回去拿？
当着这百十号村民的面，走回去，从这个女人手里，接过这支笔？
那比让他跪下磕头还难受！
可不拿？
那支派克钢笔，是他发家后买的第一件奢侈品，跟了他快十年，是他身份的象征！就这么扔在这个让他颜面扫尽的穷山沟里？
他做不到！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是在他脸上扇着无形的耳光。
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喘，刚才憋着笑的那几个年轻人，脸都快憋紫了，肩膀一耸一耸，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终于，钱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
“还愣着干什么！滚过去给我拿回来！”
他身后一个机灵点的小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低着头，不敢看郑苏月，也不敢看周围那些村民，像一只过街老鼠，冲到郑苏月面前，手忙脚乱地从她指间夺过那支钢笔，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双手捧着，递到钱坤面前。
“噗——”
终于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下，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哈哈哈哈！”
“我的娘欸，憋死我了！”
“这老板，派头真大，拿支笔还得叫小弟跑腿！”
压抑到极点的气氛瞬间引爆，村民们再也绷不住了，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