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或许就是自己撕开安阳县这张利益大网的，另一个突破口。
县招待所的院子里，停着几辆自行车和一辆半旧的吉普车。
周秦从车上下来，对郭卫民说：“你在这儿等我。”
郭卫民看着招待所那栋三层的小白楼，心里直打鼓。
他不知道周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跟市里的大经理掰完手腕，怎么又找上县供销社的主任了。
周秦独自一人，走进了招待所的大门。
他直接上了二楼，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周秦推门进去。
房间里很简单，孙和平正坐在唯一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副围棋，棋盘上黑白子厮杀正酣，显然是一局残局。
他没有抬头，只是捏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截断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周主任，真是稀客。”孙和平这才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慢悠悠地吹着杯子里的热气。“周主任今天，可是唱了一出好戏啊。”
周秦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客套。
“孙主任消息灵通。”
“谈不上。”孙和平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情绪，“安阳县就这么大，村口放个炮，县城都能听见响。何况周主任今天放的，不是炮，是雷。”
他给周秦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
“无事不登三宝殿，周主任来我这儿，怕不是只想找我喝茶这么简单吧。”
周秦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我需要孙主任的帮助。”
“哦？”孙和平的眉毛挑了一下，“全县现在谁不知道，你周主任能通天。连市一建的赵副经理，都被你三拳两脚打发了，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你？”
“孙主任别捧杀我了。”周秦放下茶杯，“赵峰是条小鱼，他背后，有鲨鱼。我捅了马蜂窝，现在，整个安阳县的建材商，没人敢卖给我一根钉子了。”
孙和平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击着。
“所以，你想从我这儿，打开缺口？”
“不是缺口。”周秦摇了摇头，“我需要一张入场券。”
“什么入场券？”
“三天后，省物资厅的内部建材展销会。”
孙和平敲击棋盘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那双眼睛，终于露出了锐利。
“周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给省内各大国营单位准备的，你一个村办建筑队……”
“所以，我才来找孙主任。”周秦打断了他，“我需要一个身份。安阳县供销社采购科，科员，周秦。”
孙和平死死地盯着周秦，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他忽然笑了。
“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有意思，真有意思！周秦啊周秦，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借我的皮，去省里唱戏？你这胆子，比天还大！”
他笑够了，重新坐直身体，表情变得严肃。
“我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方便面厂百分之十的干股。”周秦直接抛出了价码。
孙和平摇了摇头。
“不够。”
他看着周秦，一字一句地说道：“半年前，你这个价码，我很动心。但是现在，周主任，你亲手把自己的身价，抬高了。”
“那孙主任想要什么？”
“我不要你的股份。”孙和平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破旧的吉普车，“我要的，你现在给不了。”
他转过身。
“但是，你可以先欠着。”
“我要你周秦，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很大的人情。”
周秦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孙和平这样的人，他的人情，比股份，要烫手得多。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秦反问。
“就凭你现在，别无选择。”孙和平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也凭，我们是同一种人。”
“我们，都想从这个小小的安阳县，跳出去。”
周秦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
他站起身，伸出了手。
“成交。”
孙和平也伸出手，和他握在一起。
“合作愉快。”他说，“明天一早，来供销社拿介绍信和出差证明。”
周秦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废话。
当他走到门口时，孙和平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周秦，省城那地方，水深王八多。你那套在村里砸锤子的办法，到了那儿，可不一定好使。”
周秦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多谢提醒。”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孙和平回到棋盘前，看着那盘被截断大龙的残局，拿起黑棋的棋篓，将里面的棋子，“哗啦”一声，全都倒在了棋盘上。
黑白混杂，一片混乱。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周秦回到石古村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得很高。
工地上静悄悄的，只有那栋浇筑了一层的建筑框架，在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他那间小办公室的窗户里，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推开门，郑苏月还没睡。
她已经把孩子哄睡着了，正坐在灯下，就着昏暗的光，给他缝补着白天被刮破的衬衫袖口。
针脚细密，均匀。
“回来了？”她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
“嗯。”
周秦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屋子里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说省城的事，也没有说孙和平的事。
他只是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在粗糙的工装布料上穿梭，心里那些因为和孙和平交锋而升起的波澜，慢慢平息。
“苏月，我可能要出趟远门。”
郑苏月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缝补起来。
“去哪儿？”
“省城，去买些材料。我们工地上，缺东西了。”
“要……去多久？”
“快的话三四天，慢的话，说不准。”
郑苏月不再问了。
她只是把缝好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我给你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
她从包裹里，拿出那件周秦最好的，几乎没怎么穿过的白衬衫。
她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把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