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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正殿,晨光熹微,金猊吐瑞。新晋继后乌拉那拉氏·如懿端坐紫檀透雕鸾凤宝座之上,身着明黄缂丝百子榴花翟衣,珠钿耀鬓,仪态端凝。阶下众妃嫔按序肃立,屏息垂眸,唯闻铜壶滴漏,声声幽咽。

如懿眸光缓缓掠过诸人,纤指漫捻着腕间一串十八子,曼声启唇:“今乃本宫正位中宫首日晨省,往后便是常例。祖宗家法,晨昏定省,非独为尽孝道,实乃正宫闱、明尊卑之纲纪。尔等皆系簪缨世胄,入侍天家,当时时惕励,恪守本分,莫失了体统,辜负了皇恩浩荡。” 语毕,略顿,美眸微扬,似不经意道:“苏贵人何在?缘何不见其影踪?”

惢心忙趋前半步,躬身禀道:“回禀皇后娘娘,苏贵人玉体仍抱恙,昨夜嗽声不止,恐将病气过与娘娘并诸位主子,是以未敢前来,特遣人告罪,伏乞娘娘恕其失仪之愆。”

如懿闻言,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幽幽一转,便胶着在右侧下首的海兰身上:“哦?苏贵人既病着,倒也罢了。愉妃今日步履,怎也较素日迟缓些许?莫不是亦为风露所侵,玉体违和?”

海兰早已心下了然,面上愈发恭谨,敛衽深深一福:“臣妾惶恐,劳娘娘垂念。臣妾非为抱恙,乃是今晨亲送五阿哥往尚书房进学,故而迟误片时,甘领娘娘责罚。”

如懿听罢,忽地莞尔:“愉妃一片慈母之心,实令本宫动容。”

“然则,本宫恍惚忆起,那永瑢阿哥,似已无需苏贵人日日亲送?永琪齿序犹长于永瑢,愉妃竟较苏贵人更为牵肠挂肚?古训有云‘慈母多败儿’,似此般事必躬亲,寸步不离,岂非视阿哥如温室娇蕊?年深日久,恐养成个肩不能荷、手不能持,离了慈帷便茫然无措的绵软性情。此于阿哥前程,实为大碍。”她顿了顿,擎起手边温润的定窑白瓷盏,轻撇浮沫,语气转作不容置喙,“明日起,阿哥自有谙达、嬷嬷随侍接送,愉妃亦当效法松柏之姿,给阿哥些‘独步’之机,方是正理。溺爱过甚,古来即为祸胎之始。”

海兰垂首聆听,指尖于袖底暗掐掌心,面上却不敢稍露,只恭声道:“娘娘圣训,如醍醐灌顶,臣妾愚鲁,虑事欠周,自当谨记于心。”

如懿见她恭顺,目光稍缓,却未肯轻纵。她搁下茶盏,抚了抚翟衣袖口繁复的蹙金云纹。唏嘘间,追忆起往事:“细论起来,早年因永琪起居照料之事,你我姐妹情谊略蒙微尘?”

“本宫深知尔素日心性,亦明晓尔出身寒素,心窍自然玲珑剔透,易在纤芥琐事上着意。本宫忝居正位,母仪天下,岂会与尔计较些微旧隙?” 她皓腕微抬,侍立的宫娥即刻捧上两个覆着明黄云龙纹锦袱的紫檀托盘。

“喏,”如懿玉指轻点,声调愈发柔和,带着施恩的雍容,“此乃内务府新贡‘云雁衔枝锦’并‘孔雀金缕裘’,料子皆属上上之品。本宫思忖,愉妃与永琪正当合用,特赐予尔等裁制新裳。尔且细观,”她目光掠过那流光溢彩、厚重异常的锦裘,“此番料子,可还入得法眼?色泽纹理,可还‘合宜’?切莫再似前番,误将那三秋方堪用的厚缎,急急于溽暑缝制成衣,若传扬出去,岂非贻笑大方?倒显得我六宫连四时节序都懵懂无知了。”

海兰正欲屈膝谢恩,如懿丹唇复启:“莫急,另有一物,乃本宫特为尔备下。”

话音甫落,另一名宫娥已趋步近前,手中托盘上赫然置着一物——“此乃内造赤金錾西番莲纹手炉,錾刻精微,式样古雅,算得上一件精巧玩意儿。本宫思及,尔素来体怯畏寒,犹记当年……在咸福宫遭慧贤皇贵妃百般克扣,隆冬时节炭火不继,几度濒于绝境,形销骨立,着实可怜可叹。特将此炉赐予尔,为尔暖手驱寒,也算全了本宫体恤旧人之意。此炉以精铜为胎,其性至刚,导热极速,暖意……瞬息便可直透掌心,最是‘贴心’不过。”

海兰凝睇望去,只见那手炉金光夺目,炉身竟无寸缕锦袱包裹,赤金炉壁被炉膛内熊熊炭火映照得一片赤红,灼灼热浪直扑面门而来。她心下一凛,面上沉静依旧,屈膝谢恩:“臣妾叩谢皇后娘娘厚赐!天恩浩荡,臣妾铭感五内。然则…目下正值初秋,此炉炭火炽烈,若即刻捧持,恐灼热难当,反伤玉体。臣妾愚见,不若待初冬……”

“愉妃!” 如懿未待她言毕,便倏然截断:“本宫所赐之物,尔竟敢推三阻四,妄议寒暖?还道什么‘灼热难当’、‘反伤玉体’?尔这是嫌本宫赏赐过甚,抑或又暗指本宫行事不察,罔顾时宜?”

“尔且听真:本宫今日之赐,念尔昔日劳苦,亦为昭示中宫恩泽!此赏,乃教尔谨守本分,体察上心!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在本宫驾前,‘赏’即是‘罚’,‘罚’亦为‘赏’!赏尔此炉,是教尔明晓进退,克己守礼;此中深意,岂容尔区区妃嫔妄自揣度,挑拣推诿?”

“容佩!愉妃娘娘玉体娇贵,怕是手软无力接赏。尔去,好生‘帮一帮’愉妃,莫让本宫的一片‘体恤’之心落了空。”

“是。” 容佩面无表情,声如铁石。她大步上前,行至海兰面前,伸出粗粝有力的手,稳稳端起那滚烫的赤金手炉。炉壁在空气中蒸腾着扭曲的热浪。

“皇后娘娘恩典,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还请愉妃娘娘——接赏。” 话音未落,她竟不由分说,将那只烧得赤红滚烫、毫无隔热之物的手炉底座,稳稳地、死死地按进了海兰被迫摊开的掌心之中!

“滋——!”

“呃……”海兰浑身剧震,一股钻心刺骨的灼痛瞬间自掌心窜遍四肢百骸!额角冷汗立时涔涔而下。她本能地想缩手,却被容佩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手腕,动弹不得。灼热的痛楚与巨大的羞辱如烈火般焚烧着她的身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才堪堪将那声痛呼咽下,唯余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

如懿高踞凤座,冷眼旁观,满意地颔首浅笑:“愉妃,既知此物‘灼热难当’,便更该时刻紧握,用心‘体味’本宫这份‘恩典’!此炉之热,正如中宫之威,炽盛煌煌,普照六宫。尔需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海兰深深俯首:“臣妾……愚钝……谢皇后娘娘……恩典……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必当……刻骨……铭记……”

“铿!”

赤金手炉自她痉挛的指间滑脱,重重砸在殿内厚厚的地毡之上。炉盖掀开,几块烧得通红的银炭滚落而出,顷刻间将地毡灼出数个焦黑的窟窿,青烟袅袅腾起,刺鼻焦糊之气弥漫开来。

如懿神色间盈满掌控他人生死的睥睨与对海兰痛楚的玩味:“愉妃这是何故?本宫观你连声音都打着颤……可是这炉子……烙着你了?”

海兰掌心一片灼红,闻此言猛地抬首:“皇后娘娘……何须……作此明知故问之态?!”

“本宫自然是‘知’!痛则通!不痛,何以镂骨铭心?不痛,何以谨记教训?!”

一滴滚烫的泪,终究难禁,自海兰眸中滑落。

一直如铁塔般侍立的容佩,此刻却动了。她几步趋至那泪痕前,并未看海兰,只对着地上那点湿渍道:“愉妃娘娘,您的泪珠儿,金贵得很呐。您要掉金豆子,劳驾移步,莫掉在奴婢面前。在奴婢这等粗鄙之人看来,您这眼泪,与那檐溜混着尘泥鸟粪的脏水,原无二致,不值一哂。”

“然……您若要将这‘金贵’的眼泪,甩到皇上跟前去……那奴婢少不得,也得当着各位主子的面,把话回个分明!”

“皇后娘娘今日所赐,乃是体恤您畏寒的‘恩典’!是奴婢亲手交到您掌中的!若您的手真个因此伤着碰着,您只管寻奴婢来!要打要罚,奴婢绝无二话,甘当领罪!”

“倘您欲借机生事,将些不干不净的‘脏水’往皇后娘娘圣洁无垢的凤仪上攀诬……哼,奴婢劝您,趁早收了这痴念!满宫的嫔妃主子们,可都睁着眼、竖着耳瞧着听着呢!这‘恩典’,是您‘甘愿’承领的!不为旁的,就为您自个儿从前做下的那些亏心勾当,今日这点‘暖意’,您也合该消受!这便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容佩话音未落,阶下众妃早已心领神会,如提线傀儡般,齐刷刷屈膝俯首,声音带着惊惧的齐整:

“臣妾等眼见耳闻,绝非皇后娘娘之责!皇后娘娘体恤下情,恩泽深重,臣妾等感佩无地!”

“令妃,”如懿眸光流转,复落于魏嬿婉身上,“你今日倒是气色颇佳。永璇年幼,闻得前日偶染微恙,咳嗽可止?今已大安否?”

魏嬿婉闻声,端然出列,敛衽深福,垂首恭答:“臣妾回禀皇后娘娘,劳娘娘圣心垂念。永璇前日确乎微感不适,幸蒙太医精心诊治,仰赖皇上洪福庇佑,已无虞矣。臣妾代永璇恭谢娘娘慈恩。”

“嗯,如此甚好。阿哥康泰,实乃为母者至福。”如懿略作停顿,眸光微垂,徐徐落在魏嬿婉那双交叠于身前的柔荑之上,“本宫今日瞧着你这双手,素净纤柔,养护得宜,想来照料永璇起居,亦未曾有片刻懈怠。”她话锋轻转,侧首缓声吩咐:“容佩,去将本宫妆匣深处那对羊脂白玉镯取来。此玉温润蕴藉,触之生凉,最是滋养肌骨。赐予令妃,权当是本宫体恤你抚育阿哥的一番辛劳。”

“是。”容佩躬身领命,步履轻捷地退下,须臾便捧回一只紫檀托盘。盘上亦覆着明黄贡缎,缎下静静卧着一对玉镯。那玉质莹白如雪,剔透似冰,浑若凝脂初成,在殿内流溢的光线下,氤氲着温润的柔光。然则,但凡稍具眼力者凝神细观,便能察觉那镯环圈口异常紧束,分明小于寻常女子腕围。

魏嬿婉面上却倏然浮起恰如其分的惊喜与感戴之色,盈盈下拜:“臣妾谢皇后娘娘厚赐!娘娘恩泽如海,臣妾与永璇感戴不尽!”语毕,她微侧螓首,向侍立身侧的澜翠递去眼神:“澜翠,仔细收好娘娘的恩赏,务必妥为珍藏。”

“是。”澜翠趋前一步,恭敬欲接。

“且慢!”如懿黛眉微蹙,“令妃,本宫赐你此镯,原是要你即刻戴上,好让本宫瞧瞧,是否配得上你这般气韵风华。你竟要收入奁中?莫非是嫌弃本宫这镯子粗陋,入不得你的眼?还是觉得,本宫所赐之物,配不上你这双抚育阿哥的‘金贵’柔荑?”

魏嬿婉笑意不减,再次深深福下:“娘娘言重了,真真是折煞臣妾。娘娘所赐,皆是恩典,臣妾岂敢存半分嫌弃之心?只是此镯贵重无匹,臣妾唯恐自身愚拙,万一不慎磕碰损毁,岂非辜负了娘娘一片拳拳爱重之意?既娘娘欲观其风采,臣妾自当遵旨奉呈。”

她缓缓抬起一双皓腕,姿态端方,目光坦然迎向端着托盘的容佩:“容佩,那便有劳你,为本宫试戴吧。”遂纤纤十指舒展,径直递向容佩面前,毫无半分瑟缩之态。

如懿眼中寒芒一闪,微微颔首。

容佩得此明示,眸底戾气骤现。她将朱漆托盘置于一旁,一手抄起那冰魄也似的玉镯,另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攫住魏嬿婉伸出的左腕。玉镯冰硬的边缘狠狠硌在魏嬿婉纤薄的腕骨之上。容佩狞着脸,运起十成腕力死命勒压!那纤掌玉指登时扭曲变形,指节惨白,手背青筋根根虬结,肌肤涨若丹砂。

“嗯……”一声压抑的痛哼逸出唇齿。

“啪——!!!”

但见澜翠如同被点燃的炮仗,一步抢至近前,衣袖翻飞处,抡圆了臂膀,凝聚周身气力,一记耳光狠狠搧在容佩颊上!力道之刚猛,打得容佩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歪斜出去,半边脸颊立时高肿,五道指痕宛然如刻。那只被蛮力强箍至半途的玉镯,亦于这骤变中,“铿当”一声坠落在金砖墁地上,应声碎作两段。

“大胆贱婢!”如懿霍然自凤座起身,美眸含煞,面笼寒霜,厉声叱道:“澜翠!尔竟敢在翊坤宫正殿之上,本宫御前,公然行凶?!简直罔顾尊卑,反了天去!”

澜翠掌掴之后,立时“扑通”一声,长跪稽首于地,其声却字字铿锵:“皇后娘娘息怒!奴婢罪该万死!方才实是惊惧交加,情急失仪,冒犯天颜!求娘娘明鉴!容佩姑姑奉娘娘懿旨‘侍奉’令妃娘娘戴镯,本是娘娘体恤下情、恩泽浩荡!可容佩竟行此粗蛮暴戾之举!”

说着,澜翠小心捧起魏嬿婉那只已肿若蟠桃的柔荑,泣声悲切:“皇后娘娘请看!令妃娘娘玉手,竟被容佩这刁奴勒损至此!深痕入肌,肿胀如斯,旬日之内恐难消褪!”

“令妃娘娘每日需亲为永璇阿哥调羹匕箸、尝膳验温。阿哥年幼体弱,饮食进补,全赖娘娘亲尝亲哺,万分精心!今娘娘玉手伤重至此,痛楚难当,焉能再持匕箸?若因此耽搁阿哥膳食将息,损及阿哥金枝玉体,此倾天之责,何人可担?!何人能承?!”

“奴婢深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仁德泽被六宫,慈爱诸位阿哥之心,天地可鉴!今日赐镯,本是厚泽深恩!然容佩竟敢如此‘侍奉’!此般暴虐行径,非但戕害令妃娘娘玉体,更恐贻误永璇阿哥康宁!此事若流播于外,为宵小之徒闻知,岂不生疑?岂非疑此为娘娘授意?疑娘娘……难容永璇阿哥养母?!”

她再次深深叩首,言辞悲愤决绝:“奴婢虽侍奉令妃,然更是皇后娘娘您的奴婢!眼见此等刁奴妄行,非仅戕害主子玉体,更恐贻误皇子,致娘娘慈晖蒙尘、圣德遭玷!奴婢深知事体重大,为护娘娘圣德清名免遭奸人非议污损,一时情急,护主心切,方犯此以下犯上的死罪!奴婢甘领娘娘雷霆之罚,唯乞娘娘明察秋毫!严惩此败坏娘娘清誉、离间天家亲分的刁奴!以肃宫规!以正视听!”

澜翠这一番言语,句句诛心,环环相扣。

魏嬿婉则捧着那只红肿不堪的柔荑,微微战栗,始终缄口不言。

容佩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怒交迸,指着澜翠欲辩:“娘娘!她……她血口……”

“住口!”如懿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眸中怒涛翻涌,几欲喷薄而出。此时若严惩澜翠,非但坐实了‘刁奴伤主’之实,尤显心虚,更坐实了‘不容养母’之嫌,甚或落得个‘戕害忠仆’、‘恩将仇报’之名!若传至御前……后果不堪设想!

然若就此放过澜翠,这口恶气如何能咽?容佩这顿打,岂非白受?中宫威仪何存?

如懿连吸数息,方勉强压下几欲喷薄的怒火与憋屈。投向容佩的目光,已淬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冰冷。

“好……好一个……‘忠’字当头的奴才!容佩!你这刁奴!本宫命你‘襄助’令妃戴镯,乃体恤之心!尔竟敢阳奉阴违,借机施暴,伤及令妃玉体!更险误永璇阿哥调养之机!其心可诛!其行当剐!”

“尤有甚者!搅扰宫闱清宁,陷本宫于不义之地!污损本宫圣德清誉!实乃罪不容诛!”

“来人!将这不知死活、构衅离间的贱婢拖下去!重责三十廷杖!”

魏嬿婉闻之,螓首微抬,一双含露目望向凤座上的如懿,眼波流转间,已将痛楚之色敛去大半,唯余一派温婉柔顺。

她缓移莲步,向前挪了半步,身姿弱柳扶风,不胜娇怯,方柔声启唇道:“皇后娘娘息怒。若伤凤体,便是臣妾等的死罪了。”

“今日乃娘娘荣登后位、首御晨省之大吉,天恩普照,祥瑞充盈。若因些许微末事端,便在外行杖责之刑,见血光,闻哀号,一则冲撞了这开基立极的吉时,恐非祥兆;二则,惊扰了诸位姐妹恭聆懿训的肃静,亦失晨省庄敬之体。再者……”魏嬿婉微侧螓首,素指似无意拂过腕间刺目的红痕,眼睫低垂复抬,“容佩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娘娘近侍。今日之失,或是一时莽撞,或是力有不慎,未必真存悖主之心。若因此重杖三十,致其血肉淋漓,传至外廷,知情者或赞娘娘宫规森严;然那不知底里的,妄加猜度,恐有损娘娘初正位中宫、仁德宽厚的圣明之誉。”

“臣妾斗胆,恳乞娘娘恩典。念今日乃娘娘初掌凤印、统御六宫之始,亦念及容佩侍奉的微劳,可否将这刑罚略作通融?便在这殿内,于诸姐妹见证之下,罚她掌嘴数下,以为薄惩?”

“如此,一则彰娘娘初登大宝,恩泽六宫,体恤下情,不忍重刑之仁厚;二则,亦令诸姐妹亲见,娘娘此番,非是纵容,实乃念旧恩、惜颜面、存大体,为整肃宫闱、以儆效尤,更昭示统御六宫、恩威并济之圣主风范。此举既全娘娘坤德昭彰的清誉,又惩戒了奴才,岂非两相得宜?”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目光交汇处心思各异,唯待凤座决断。

如懿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心中却似翻江倒海一般。她檀口微张,片刻,不得不徐徐颔首,沉声道:“罢了。既令妃言之凿凿,句句在理,字字关乎本宫清誉与宫中体统……本宫,便依你所请。”

“惢心!着容佩,即刻行刑,掌嘴三十!就在此地,给本宫——打!”

“是。”惢心应声上前,素手轻扬,只闻“啪”的一声脆响,恍如玉器迸裂,容佩的脸便狠狠偏向一侧。一道细细的血痕,登时如胭脂膏子般自她唇角沁出。

起初容佩尚能咬牙强忍,喉间只滚出几丝呜咽;及至十数下过后,那强撑的筋骨便散了架,痛呼哀鸣再难压抑,伴着涕泪横流,与那脸上的血水混作一处,点点滴滴洒落在金砖地上。不消片刻,两颊已是高高坟起,青紫肿胀,指印宛然,整个人软瘫在地,气息奄奄,几欲昏死过去。

魏嬿婉眼波于容佩身上一转,款款探出软底绣履的足尖。鞋头明珠微晃,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闲散,将那碎玉轻轻拨开。裙裾微动,如莲叶轻摆,旋身复坐于锦裀绣褥的紫檀椅上。早有宫娥机灵,奉上新沏的香茗。她伸出水葱似的指甲,轻揭青花薄胎盖碗,漫拂浮沫,方送至唇边,闲闲呷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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