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的梵香在鎏金佛龛前缭绕成雾，佛陀之主的袈裟垂落如瀑，将那盏青铜灯盏笼在阴影里。
幽蓝鬼火突然暴涨三寸，在灯芯上凝成半透明的人脸，眼耳口鼻都在扭曲：\"主上可知？
那黄龙带着黑暗世界的侵蚀杀向方丈岛了。\"
\"知道。\"佛陀之主的声音像晨钟被浸在寒潭里，\"他那点手段，连水德星君残魂都破不了。\"
鬼火嗤笑：\"您倒看得准。
那元彬如今顶着彼岸大天尊的壳子，连黑暗规则都能冻成冰渣——\"话音未落，佛龛上的梵文突然泛起金芒，鬼火瞬间被压回灯盏，缩成豆粒大小。
\"横渡黑暗需要的是鲜活的道基。\"佛陀之主指尖拂过胸前佛珠，\"水德星君当年被斩去轮回，这具年轻躯体却带着红尘因果，正好做船。\"他闭目时，金芒从眉骨下透出来，\"等他把那点残魂彻底炼化...才够资格载我过那片混沌。\"
鬼火在灯盏里发出嘶嘶声，像是在吞咽口水：\"主上要的话，现在去抢——\"
\"急什么？\"佛陀之主忽然睁开眼，眼底金芒化作千手千眼的幻影，\"你当黑暗世界那些老怪物是摆设？
他越能打，替我试的雷就越多。\"
话音渐散时，青铜灯盏里的鬼火突然凝固成漩涡，像是有什么力量从虚空中抽走了这段对话。
大雷音寺的飞檐上，一只金翅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啼鸣声惊碎了最后一缕梵香。
同一时刻，方丈岛外的黑暗世界里，定波枪的寒芒刺破了混沌。
黄龙天尊的道袍已被冰碴割得千疮百孔，他原本流转着暗金流光的穴窍此刻结满蓝霜——方才元彬那一枪，精准刺中了他尚未完全炼化的天尊本源。
\"你...你怎么可能看透我的穴窍！\"黄龙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虚空里踩出蛛网般的裂纹。
他方才还能引动黑暗世界的规则加速，此刻却像被灌了铅，连抬手都要费三分力。
元彬握枪的手稳如磐石，水德星君残留的记忆在识海里翻涌：\"当年我在三十三天司掌水脉，见过太多贪功冒进的蠢货。\"他枪尖轻点，一道冰龙从枪杆里窜出，缠上黄龙的右臂，\"你强行融合黑暗本源，连穴窍都没温养透，当这是菜市场买菜？\"
冰龙骤然收紧，黄龙的右臂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
他脸上终于没了方才的嚣张，瞳孔剧烈收缩：\"你...你根本不是什么重生的凡人！\"
\"我是来清理垃圾的。\"元彬枪尖挑起，冰龙顺着伤口钻进去，在黄龙体内炸开一片冰花。
黑暗世界的雾气被这股寒意冻成冰晶，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黄龙突然狂吼，背后浮现出一座缩小版的方丈岛虚影。
岛上原本灵气缭绕的山峰正在崩解，无数光点从山体里飘出来，钻进他后心——那是被他吸收的方丈岛修者的精魂。
\"你以为我为何选方丈岛？\"黄龙的声音变得刺耳，像是金属摩擦，\"这里的地脉连着三十三重天的灵根，这些蝼蚁的魂魄，正好给我当进阶的养料！\"他眼眶里渗出黑血，\"等我成了黑暗世界的新主，你这具身子——\"
\"住口！\"元彬的瞳孔泛起水纹，腰间突然多出一张青玉长弓。
那弓身刻着星图，弦上搭着一支由水光凝聚的箭，\"当年水德星君用这张'渡厄弓'射落过九幽冥火，今天就用它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弓弦震颤如雷，光箭离弦时带起一阵飓风，将周围的黑暗雾气全部吹散。
黄龙的虚影在光箭下像纸糊的灯笼般破碎，他想躲，可被冻住的穴窍根本提不起速度。
光箭精准贯穿他咽喉，在脑后炸开一片银芒。
\"不——\"黄龙的头颅滚落在地，脖颈处的断口还在喷着黑血。
他圆睁的双眼终于露出恐惧，\"你...你根本不是人...\"话音戛然而止，魂魄被光箭里的水德真火烧成了飞灰。
元彬收弓时，手背上浮现出水德星君的图腾。
他望着地上的头颅，声音低沉：\"你总想着索取，却忘了这天地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强行掠夺的。\"
黑暗世界突然开始震颤，像是有什么存在在窥视。
元彬握紧定波枪，走向那枚头颅。
越往里走，他的皮肤越刺痛，魂力像被无形的手撕扯。
走到第七百步时，他的膝盖突然一弯——再往前，怕是要被黑暗规则碾碎魂魄。
\"只能到这儿了。\"元彬弯腰捡起一颗沾着黑血的牙齿，那是黄龙脱落的。
指尖刚碰到牙齿，一阵寒意顺着经脉窜上来，他瞳孔微缩：\"这黑暗世界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还强。\"
当元彬抱着头颅退出黑暗世界时，方丈岛的天空已经泛白。
原本被黄龙破坏的山林正在恢复，仙灵之气比之前更浓郁，连岩石缝里都冒出了灵草。
太上天尊站在山巅，白须被风掀起，眼里满是震惊：\"我本以为你要和他缠斗三日，没想到...半日就解决了。\"
元彬擦了擦枪上的黑血，抬头望去，远处巷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蹦跳着跑过来。
他嘴角终于扬起：\"他犯了两个错，一是低估了水德传承，二是...动了不该动的人。\"
\"爸爸！\"炜彤扑进元彬怀里，小胳膊紧紧圈住他脖子。
元彬这才发现她脸上还沾着泪痕，传讯玉符在她手里攥得发烫——显然是刚才被黑衣人威胁时吓的。
\"不怕了，爸爸在。\"元彬摸着她的小脑袋，声音软得像棉花，\"以后不管谁来，爸爸都把他们打跑。\"
炜彤抽了抽鼻子，从兜里掏出颗糖塞给他：\"赵阿姨给的，说是吃了就不疼。\"元彬低头，看见她手背上有块红印，应该是刚才挣扎时被刀刃划的。
他心口一揪，轻轻吹了吹那道红印：\"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用爸爸教你的法诀，知道吗？\"
\"知道啦！\"炜彤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我刚才都背出前四句了，他们刀都抖了！\"
太上天尊在旁边看着，忽然轻笑：\"看来彼岸大天尊也有绕指柔的时候。\"
元彬没接话，只是把炜彤抱得更紧。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见两个身影正从山道上走来——一个穿月白长裙，气质清冷；另一个穿黑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可当那斗篷人抬头时，元彬隐约看见对方眼底闪过一丝关切。
\"那是...\"太上天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时家那丫头？
还有...血轮？\"
元彬没说话，只是把炜彤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他注意到血轮的手在斗篷下动了动，像是想打招呼。
而那个穿月白长裙的女子，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
\"爸爸，他们是谁呀？\"炜彤蹭了蹭他胸口。
\"以后你会知道的。\"元彬望着那两个身影逐渐走近，掌心悄悄攥紧了黄龙的牙齿。
黑暗世界的寒意还残留在上面，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疼——但更疼的，是想到有人敢动他女儿。
山风掠过，带起炜彤的发梢。
元彬望着渐亮的天空，轻声道：\"该来的，总会来。
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受伤了。\"
时雅熙的月白裙裾掠过青石板，发间玉簪在晨光里泛着幽光。
她在离元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先落在炜彤沾着泪痕的小脸上，又缓缓抬至元彬眼底——那里还凝着未褪尽的冰寒，像深潭里沉了千年的玄铁。
\"方才有黑衣人劫走炜彤时，血轮以自身为饵引开了追兵。\"她声音清泠，尾音却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他伤得不轻。\"
黑斗篷下传来低咳，血轮掀了掀帽檐，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元彬这才注意到他左肩渗出的暗红，正顺着斗篷纹路洇成一片蝴蝶状的血渍。\"那几个家伙拿炜彤当人质，说要换黄龙的牙齿。\"血轮扯了扯嘴角，\"小丫头片子倒硬气，咬了那领头的手腕一口。\"
炜彤在元彬怀里扭了扭，举起沾着糖渣的小手：\"我咬得可疼了！
他骂我是小疯猫！\"
元彬低头时，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拍了拍血轮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谢了。\"
血轮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斗篷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那是元彬第一次对他说\"谢\"。
时雅熙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知道，这声\"谢\"不是给血轮的伤，是给那个在刀光里护着炜彤跑了半座山的身影。
\"我要给炜彤搜魂。\"元彬突然开口，怀里的小丫头立刻仰起脸，眼睛瞪得圆圆的。
太上天尊捻须的手顿住，时雅熙睫毛微颤，血轮的笑声也卡在喉咙里。
\"爸爸要查坏人吗？\"炜彤歪着脑袋，手指揪住元彬衣襟上的云纹，\"我不怕的，就像上次你给我梳头发，轻轻的。\"
元彬喉间发紧。
他记得三天前给女儿梳辫子时，灵力裹着木梳，唯恐扯疼了她半根发丝。
可搜魂不同——那是用魂力剖开识海，再细微的差错都可能让孩子记起被威胁时的恐惧，甚至...
\"我会用最温和的水德真魂。\"他转向太上天尊，\"她手背上的红印，还有传讯玉符里没说完的尖叫，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承受的。\"
太上天尊长叹一声，白须被风掀起又落下：\"去静室吧。\"
静室是方丈岛最古老的石屋，四壁刻满镇魂咒文。
元彬抱着炜彤坐在蒲团上，时雅熙和血轮守在门外，能透过雕花窗看到室内浮动的蓝光——那是水德真魂特有的幽芒。
炜彤乖乖闭着眼睛，小脑袋靠在元彬颈窝。
元彬指尖按在她眉心，魂力如温软的春溪，缓缓渗入识海。
刹那间，无数光影片刻在他识海里炸开：
——是春日里飘着柳絮的巷口，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糖葫芦，追着一只花蝴蝶跑，身后跟着个系蓝围裙的女人，边喊\"慢些\"边抹眼泪。
那女人的脸被雾气蒙着，元彬却能清晰感觉到，那是炜彤记忆里最温暖的所在。
——是暴雨夜的破庙，小丫头缩在香案下，怀里抱着个布老虎。
庙外传来粗野的叫骂：\"那丫头片子跑不远！\"她咬着嘴唇不哭，却把布老虎的耳朵揪得变了形——和方才被劫时的倔强如出一辙。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方丈岛的悬崖。
穿素衣的女子抱着炜彤，指着云海说：\"等你长大，要去看更美的风景。\"那女子的面容终于清晰，元彬瞳孔骤缩——竟是杨雪！
杨雪？
他在水德星君的残魂里见过这个名字。
当年水德历劫时，曾在人间与一位姓杨的女子有过一段因果，却因仙凡殊途被迫斩断。
难道...
元彬的魂力微微发颤。
他继续深入，识海里突然漫起黑雾，像有人在刻意掩盖什么。
在黑雾最浓处，他捕捉到零星对话：
\"...天道尸身...\"
\"那东西会吞了她的魂...\"
\"何香说...必须去...\"
最后一句像一记重锤，砸得元彬险些收不住魂力。
他猛地睁开眼，额角已渗出冷汗。
炜彤在他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下巴：\"爸爸，我梦见妈妈了。\"
元彬的手死死攥住蒲团。
他能感觉到，炜彤的魂魄里流淌着和自己同源的水德气息——这是血脉相连的铁证。
可那些被黑雾笼罩的记忆，还有杨雪、何香、天道尸身...这些碎片像乱麻，缠得他心口发疼。
静室外，时雅熙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蓝光，忽然想起昨日在藏经阁翻到的古籍——上面记载，天道尸身是上古大战时陨落的至尊残躯，其所在之处，连时间都会扭曲。
血轮扯了扯她衣袖：\"里面怎么了？\"
时雅熙没有回答。
她望着元彬抱着炜彤走出静室时紧绷的下颌线，又想起方才在窗外瞥见的，元彬掌心躺着的那枚黄龙牙齿——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像在应和着什么。
山风再次掠过，卷走了静室前的一片落叶。
元彬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儿，她睫毛上还沾着搜魂时的水露，睡得正香。
他摸了摸她后颈，那里有个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片小荷叶——和水德星君本命法宝\"渡厄弓\"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天道尸身...\"元彬低声呢喃，声音被风揉碎在晨雾里。
他不知道，在炜彤最深处的记忆里，还有个白发老妇的身影。
那老妇摸着小丫头的头，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郑重：\"等你爹来了，告诉他...该去看看何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