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的金属门被撞得哐当作响，元彬赶到时，b307病房的钢化玻璃上已经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透过裂隙，能看见那个浑身青斑的患者正用指甲抠挖墙面，混凝土碎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泛着幽蓝的虫茧——和三天前紫金山山坳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退开。”元彬低喝一声，冰魄剑嗡鸣出鞘。
剑气裹着寒雾扫过，患者脖颈处的虫茧突然暴起，数十根半透明触须穿透他的皮肤，直朝最近的护士刺去。
“小心！”郑斌扑过去推开护士，触须擦着他的耳尖划过，在墙上烙出焦黑痕迹。
元彬的剑已经到了，冰蓝色剑芒精准挑断所有触须，又在患者眉心点了一记清心诀。
患者浑身剧震，青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瘫软着栽倒在地。
“送进高压氧舱，注射第三针镇神剂。”元彬收剑入鞘，指腹抹过剑身的冰纹——剑鸣比往常弱了三分，是昨夜为镇压紫金山阴寒之气耗费太多灵力的缘故。
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抬眼正看见关疏影抱着药箱站在走廊尽头，白大褂下摆还沾着配药时溅的药渍。
“大星君这手‘快剑斩乱麻’，倒是比上个月利索了。”关疏影晃了晃药箱，眼尾微挑，“不过我可听说，某位宗主大人昨夜在紫金山蹲了半宿，回来时连冰魄剑都握不稳？”
元彬脚步一顿。
岳芸前天说在实验室闻到腐叶味，菲菱夹在他书里的纸条画着扭曲的虫茧，还有关疏影今早给菲菱买糖葫芦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这些线头在他脑子里绕成一团。
他刚要开口，关疏影已经先一步举起药箱：“走啊，去我办公室。你那点伤，我可记着呢。”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关疏影身上若有若无的药草香，元彬跟着她进了配药室。
关疏影把药箱往桌上一放，转身时白大褂带起风，吹得窗边的《黄帝内经》哗啦啦翻页。
“先说正事儿。”她抽出一叠报表拍在桌上，“丹药生产线的原材料要断了。”
元彬低头扫过报表，瞳孔微缩。
主材料寒玉髓的库存只剩三十斤，按照现在的消耗速度，撑不过十天。
“不是让李峰联系了昆仑墟的商队？”
“昆仑墟的商队被不周山的人截了。”关疏影指尖敲了敲报表上的红叉，“听说是有人在交易区放了虫潮，商队损失了三车药材。现在整个修仙界都在传，说咱们五行宗占着医院这块肥肉，却连原材料都保不住。”
元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
不周山位面的虫潮，自三个月前破界以来就像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他上次为了救被虫潮围困的商队，强行运转大周天，到现在识海还留着裂痕。
更别说菲菱——那孩子本是他用半缕神识养的灵体，最近总说“脑袋里有小虫子爬”，分明是虫潮的阴毒之气侵蚀了她的神识。
“不周山的交易，暂时不碰。”元彬沉声道，“我伤未愈，菲菱的神识又弱，这时候和那群疯子做买卖，等于把脖子伸过去让人砍。”
关疏影忽然笑了：“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所以——”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地图，摊开在两人中间，“你看这个。”
地图上用红笔圈着三圈：最中心是他们所在的仁爱医院，往外是几条交通干线，再往外是周边的凡人城镇。
“医院现在是修仙者和凡人的交汇点。”关疏影指尖划过中心的红圈，“咱们有凡人的医疗技术，有修仙者的丹药法器，为什么不把这里做成交易平台？让凡人用矿石、药材换丹药，让修仙者用灵草换凡界的工业产品。”
元彬的眼睛亮了。
他忽然想起水德星君当年在仙界管物资时的法子——以枢纽之地为核，盘活四方资源。
“你是说，用医院做中转，把凡人界的‘俗物’变成修仙界的‘宝贝’？比如钢材能铸法器，玻璃能炼护心镜，甚至……”他顿了顿，“甚至凡人的科技图纸，对修仙者来说也是新奇玩意儿。”
关疏影眼睛发亮：“对！上次有个青城山的道士，缠着我问怎么用凡人的蒸馏器提纯灵液。要是咱们能把这些需求整合起来……”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咳，我就是随便想想。”
元彬却没接话。
他望着窗外飘起的雨丝，脑海里闪过水德星君记忆里的星图——每个仙界大派都有自己的“星枢”，以星辰之力沟通万界。
而他现在，或许能在凡界造一个“人枢”。
“我有个更疯的想法。”他突然说，“把小位面装进脑袋里。”
关疏影正在整理药材的手猛地顿住：“你说什么？”
“用识海开辟一方小世界，把那些资源匮乏的小位面封印进去。”元彬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就像……就像菲菱住在我识海里一样。这样一来，需要什么资源，直接从里面取。”
关疏影的药匙“当啷”掉在桌上。
她盯着元彬的眼睛，仿佛在看什么怪物：“这、这是仙界的秘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水德星君的藏书阁里有记载。”元彬笑了笑，“不过要做到这一步，得先把识海养得比现在强三倍。所以——”他忽然收敛笑意，“在那之前，咱们得先守住现有的东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关疏影的轮廓。
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按在元彬额角。
元彬浑身一僵，就听见她低低的声音：“你额头又在发烫。上次为了救商队强行运功，识海的伤根本没好透。”
她的手带着药香，温温的，按得元彬识海深处那道裂痕微微发痒。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极了菲菱总爱哼的那首童谣。
“关疏影……”他轻声唤她。
“嘘。”她抽回手，转身去拿药瓶，发尾扫过他手背，“先把这碗养神汤喝了。你呀，总想着护着别人，也不看看自己——”
话音未落，桌上的传讯玉符突然亮起红光。
元彬拿起来一看，瞳孔骤缩：紫金山方向的阴寒之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像极了虫潮破界前的征兆。
关疏影凑过来看，发梢蹭到他耳垂：“要去吗？”
元彬握紧玉符，又看了看桌上的养神汤。
汤碗里飘着枸杞，在热气里上下沉浮，像极了菲菱画在纸条上的虫茧。
他突然伸手，把汤碗推到关疏影面前：“你先喝。我去去就回。”
关疏影刚要说话，元彬已经转身出门。
雨幕里，他的身影很快被淋得透湿，冰魄剑却在腰间发烫——这次，他要彻底斩断那些阴寒之气，免得再让关疏影为他担心。
而配药室里，关疏影望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
汤里的灵力顺着皮肤渗进去，在她识海里荡起一圈涟漪。
她忽然想起元彬说的“把位面装进脑袋”，又想起他刚才被雨淋湿的发梢，忽然笑出声来：“这人啊，总把什么都扛在肩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她伸手把窗户关好，目光落在元彬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那里有片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正慢慢渗进木头里，像极了某种悄悄生长的东西。
紫金山的雨幕里，元彬的冰魄剑劈开最后一缕阴寒之气时，识海深处的裂痕突然迸出刺目的光。
他踉跄着扶住树干，喉间腥甜翻涌——这已是第三次强行催发灵力镇压虫潮，连水德星君遗留的护体诀都有些压不住反噬了。
等他浑身透湿地回到仁爱医院，配药室的暖黄灯光正从门缝里漏出来。
关疏影抱着毛毯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他出门前没擦干的水珠：“我就知道你要硬撑。”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元彬紧绷的肩背松了下来。
药炉里的养神汤还在咕嘟冒泡，关疏影把毛毯裹在他身上，指尖却先贴上他后颈的大椎穴。
灵力顺着她的指腹渗进来，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在元彬识海里漫开一片暖雾。
被虫潮侵蚀的裂痕像久旱的土地遇见春雨，滋滋地吸收着那丝灵力。
“上次在昆仑山，你也是这样给我渡灵力。”元彬低笑一声，声音闷在毛毯里，“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看五行宗宗主面子，现在才明白……”
关疏影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三个月前元彬为救商队被虫潮咬伤，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地倒进她怀里，当时她咬着牙渡了半宿灵力，醒来时发现他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发白。
“少贫嘴。”她别过脸去调药，耳尖却红得要滴血，“你识海的伤比上次重三成，再乱动我就拿银针扎你。”
元彬却反手握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还带着雨水的凉意，却把关疏影的手焐得发烫：“再渡一次。刚才那丝灵力，让裂痕软和不少。”
“你当灵力是糖葫芦？”关疏影抽回手，药匙撞在瓷碗上发出脆响，“我昨夜给菲菱温养神识用了小半灵力，现在连筑基期的水准都不到——”
话未说完，元彬突然拽她坐进自己怀里。
他的湿衣服贴着她后背，却因为灵力运转散着热气。
“就一次。”他的下巴蹭过她发顶，“等识海养好了，我给你炼十炉驻颜丹。”
关疏影的呼吸乱了。
她能听见他心跳声透过后背传来，一下一下，比冰魄剑的嗡鸣还清晰。
最终她叹口气，反手扣住他后颈的穴位：“就一次。要是晕过去，我可不会背你。”
灵力再次涌进元彬识海时，他忽然看清了那道裂痕的形状——像朵未开的冰莲，每道纹路都泛着幽蓝。
关疏影的灵力裹着药香钻进去，裂痕边缘的阴毒之气竟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淡金色的光——是水德星君残留在识海里的本命星芒。
“疏影。”元彬轻声唤她，“你灵力里有股……像极了我在仙界喝过的忘忧露。”
关疏影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想起小时候在药庐里，师父总说她是“药灵转世”，连带灵力都带着草木精魂的气。
此刻被元彬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尖，她突然觉得那些年在深山里熬药的日子，原来都是为了等这一刻。
“够了。”她猛地抽回手，额角沁出薄汗，“再渡下去我该晕了。”
元彬却抓住她欲走的手腕，把她按回怀里：“再来一次。刚才那丝星芒，能把裂痕再补半寸。”
“元彬！”关疏影转身瞪他，却撞进他灼灼的目光里。
他眼底的星芒比平时更亮，像有簇小火在烧，“你知不知道，渡灵力对施术者损耗有多大？我现在……”
“我知道。”元彬打断她，指尖轻轻抚过她眼下的青影，“所以等养好了识海，我天天给你熬参茸汤。”他顿了顿，声音放软，“就一次，好不好？”
关疏影望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上晕开的水痕，忽然想起菲菱画的虫茧——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把人的心缠得牢牢的。
她咬了咬嘴唇，重新把手按上他后颈：“最后一次。”
这一次的灵力更弱，却带着股执拗的温度。
元彬识海里的裂痕终于开始闭合，淡金色星芒裹着关疏影的药香，在识海深处凝成颗小小的光珠。
他低头，正看见关疏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两只振翅的蝶。
“好了。”关疏影几乎是从他怀里挣出来的，白大褂的腰带都散了半截，“再闹我就把你锁在配药室，天天喂你吃苦参汤。”
元彬却笑了，伸手帮她系好腰带：“走，去生产线看看。我抱着你，省得你累着。”
关疏影刚要反驳，却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雨水的清新，两人穿过走廊时，护士们偷偷捂嘴笑——自从来了这位五行宗宗主，医院里的气氛都变得鲜活起来。
生产线的金属门推开时，机器的嗡鸣声扑面而来。
关疏影设计的自动制药台正在运转，机械臂精准地把寒玉髓粉和灵草汁按比例调和，玻璃罐里的药液泛着清光，像流动的星河。
“这是我改良的凡界制药设备。”关疏影的手指划过操作屏，眼睛亮得像星子，“用灵气驱动电路，既能保留丹药的灵力，又能批量生产。上次试产的养元丹，凡人吃了能强身健体，修仙者吃了能补三成灵力——”
元彬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水德星君记忆里的天市星官。
那位掌管仙界贸易的星君，说起各星域特产时，眼睛也是这样亮。
“原来你早就在布局。”他低头蹭了蹭她发顶，“我还以为你只是个会配药的医生。”
“谁让某位宗主总把麻烦往自己肩上扛。”关疏影戳了戳他胸口，“你守着紫金山，我守着生产线，这样不好么？”
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何香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口，发尾沾着雨珠：“宗主，关医生，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元彬把关疏影放下，接过何香递来的文件。
最上面一张是菲菱画的虫茧，旁边用红笔标着“第17次破坏实验器材”。
“小家伙最近总说‘脑袋里有虫子在咬’，”何香的声音放轻，“昨天把岳芸新炼的聚灵阵盘砸了，今天又往赵婉的咖啡里撒了半瓶朱砂——”
关疏影的脸色沉了下来：“是虫潮的阴毒之气侵蚀更深了？我昨天给她渡灵力时，她识海里的黑雾……”
“不止菲菱。”何香翻到下一页，“昆仑墟来的弟子说咱们占了医院资源，青城山的道士嫌丹药分配不公，连凡人护士都在传‘修仙者脾气怪’。本来平衡的医患关系，现在像堆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着。”
元彬的手指捏紧文件。
他想起菲菱缩在他识海里发抖的样子，想起那些等着丹药救命的凡人，喉咙突然发紧：“我去和菲菱谈谈。她……她不是故意的。”
“先别急。”何香按住他手背，“阿姨昨天让炜彤捎了信来。她说家里的老黄狗病了，炜彤哭了半宿，非闹着要你回去看看。”
元彬的瞳孔微缩。
阿姨是他在凡界的养母，炜彤是他妹妹，自从他被水德星君夺舍后，这两个最亲的人就成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阿姨身体怎么样？炜彤是不是又偷偷跑后山摘野果了？”
“阿姨说她好着呢，就是总念叨你好久没回家吃饭。”何香的声音放柔，“炜彤倒是……”她顿了顿，“她说学校里有男生给她递纸条，要你这个当哥的回去‘把关’。”
元彬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他想起炜彤扎着羊角辫拽他衣角的样子，想起阿姨煮的番茄鸡蛋面，识海里的光珠突然暖得发烫。
“走吧。”何香挽住他胳膊往门外带，“你呀，总想着护着别人，自己家的小麻烦倒忘了。关医生，生产线的事我帮你盯着，你也早点回去歇着。”
关疏影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尖。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晚霞把玻璃染成暖橘色，照得操作台上的药液泛着金光。
她忽然想起元彬说的“把位面装进脑袋”，又想起他刚才抱着自己时的温度，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医院门口，何香把元彬塞进车里，自己坐进驾驶座。
元彬望着车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抱怨：“你说他们怎么就不能学学修炼？菲菱要是肯打坐，也不至于被虫气侵蚀；炜彤要是肯练两式剑招，也不用我回去当护花使者——”
“得了吧。”何香笑着发动车子，“真要人人都像你，这世上倒没烟火气了。”
车子驶入车流时，元彬的传讯玉符又亮了。
他拿起来一看，是菲菱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哥哥我错了，给我留糖葫芦”。
他笑着把玉符收进怀里，转头看向车外——万家灯火正次第亮起，像撒在人间的星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