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妈笑眯眯地站在路旁,似乎正在等静安。
静安的心紧缩了一下,老舅妈到底要干啥?劝她回周家?
静安本能地想跑,想回家收拾东西,带着冬儿跑——
老舅妈忽然向静安走来,拉住静安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静安,老舅妈想求你说一件事——”
静安忐忑不安地看着老舅妈,现在被她抓着一只手,想跑都来不及。
老舅妈说:“我和你老舅的关系,九光跟你说过吧?我好多次要离婚,可他都不同意。
“我一说要离婚,他就打我,还要灭我全家,我没办法,再说我们还有一个儿子,我只好跟他凑合着过——”
静安不明白,老舅妈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老舅妈说:“静安,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
老舅妈看着静安,眼神有些闪烁。
静安实在猜不透老舅妈要干什么,她说:“老舅妈,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静安想,老舅妈要是执意把她和冬儿的事情告诉九光,那她就向老舅妈说点软乎话,求她千万别告诉九光。
却听老舅妈说:“哎呀,是这么回事,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刚才是去了一朋友家里,我对你老舅说我回农村老家了。
“你别把在这儿碰到我的事情,对九光说。老舅妈求你,你老舅要是知道会打死我的!”
静安的脑袋慢半拍,直到这时候,她才明白老舅妈的意思:
原来,老舅妈昨晚没有回家,她在朋友家里住了一夜。
静安虚惊一场,她长吁了一口气,连忙说:“老舅妈,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九光——”
老舅妈用力地攥着静安的手说:“谢谢你静安,那你可帮了我大忙!”
静安说:“老舅妈,那你快走吧,我也走了,咱们俩就当做谁也没见到谁——”
老舅妈千恩万谢,转身匆匆地走了。
直到老舅妈的背影消失,静安才缓过劲来。
她这才想明白,老舅妈掉落了一半的口红,一早晨就穿着皮裙皮靴。
还有,老舅妈一开始看到她和冬儿的时候,她本想马上走开,但又走了回来——
老舅妈给冬儿买吃的,是“贿赂”静安呢,怕静安把刚才的一幕,对九光说,九光再告诉老舅。
静安这回放心了,老舅妈是不会向别人提起在这里遇到静安的,她还害怕静安说出这件事呢。
世间的事呀,有些让你啼笑皆非。
不过,经历了这件事,静安离开小城的心更迫切。
在这里竟然能遇到老舅妈,那遇到别的熟人,也说不定的事儿。
走吧,离开安城,离九光远远的。要不然,在九光的眼皮子底下,每天提心吊胆,总怕被九光找到。
这种日子太煎熬了,走吧!
静安回到家,就开始收拾东西,书,吉他,衣服,被褥,这些东西要是收拾到一起,要用两个丝袋子装。
吉他还要背着。
冬儿的东西,也有一丝袋子。往哪搬呢?如果没有先想好去处,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走?
可不带着这些东西,到了外地租到房子,这些东西要重新购买。
静安舍不得花钱,但她也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拖延一天,就多一天被九光发现的危险。
她忽然悲从中来,颓然地坐在炕沿上,眼泪无声地滑过她的脸——
——
九光工地的大门口,开进来一辆白色的212,吉普车停在九光的简易的办公室门前。
九光从办公室的窗口向外看,车门打开,一只腿伸出来,穿的是制服裤子。
他一惊,再往那人脸上看,竟然是老谢。
老谢来干什么呢?因为老余的事情吗?
老谢胳肢窝下夹着黑色的公文包,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提了下裤子,正准备往里面走,九光开门迎了出来。
九光满面春风地说:“谢哥,这一大早您咋来了,快请进!”
老谢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问:“忙不忙?”
九光说:“忙,忙得脚打后脑勺,要是谢哥认识瓦工,帮我介绍几个过来——”
老谢说:“行啊,我问问朋友——”
九光给老谢搬椅子,倒水,又递烟,忙活半天,他察言观色,试探地问:“谢哥,到我这来,找我有事儿?”
老谢把胳肢窝下面的黑色公文包放到桌子上,拉开拉锁,从里面拿出一张打印的画像,递给九光。
老谢说:“你看看这张画像,是不是你们这里干活的瓦工老余?”
九光知道,老舅那个快嘴子,已经跟老谢说过。
九光说:“这是我们工地的老余,昨天我从外面回来,老舅跟我说了,这个老余到底咋地了?犯啥事儿?你们找他干啥?”
老谢说:“咱们兄弟之间我也不瞒着你,但你要保证,不能跟旁人说。”
九光连忙说:“你放心吧,你跟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跟别人说。”
老谢说:“是这么回事,这个老余跟假钱有关,这家伙有一天到小巴黎去玩,把一提包假钱放到小巴黎,我们找他好几天都没找到,后来听说他是你们这里的瓦工。”
九光心里一惊:“谢哥,一有老余的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老谢说:“我来,就是这个意思,你要是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我向上面请示一下,给你颁发一个好市民奖。
“有了这个名头,你就有信用了,干工程最重要的是信用。将来你包工程就容易!”
九光心花怒放,连忙给老谢倒茶,说:“谢哥,太谢谢你了,有好事就想着我!”
老谢说:“晚上要是没事,我请你和静安去唱歌。”
九光一听老谢说到静安,心里动了一下,连忙说:“静安忙呢,我这两天也忙,等忙完了这阵子,我们两口子请谢哥吃饭。”
老谢抽了一口烟,两个鼻孔里缓缓地飘出一缕烟雾。
老谢说:“静安这个老妹不错,你九光福气不小,能找到这么好的媳妇——”
九光说:“等改天忙完,我们两口子请你吃饭。”
老谢离开前,半开玩笑地说:“九光,我拿静安当亲老妹,你可不许欺负她,要是让我知道,别说对你不客气!”
九光特真诚地说:“放心吧,谢哥,我对静安可好了,在家里都是静安说了算,我挣的钱都归静安——”
老谢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公文包,拉上拉锁,夹在腋下,说:“走了,你忙吧。”
九光看到老谢的车子远去,他心里很清楚,老谢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找老余,他是在警告九光:你要对静安不好,我就收拾你!
想到静安把家里的事情,在外面到处跟人说,九光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他一定要找到她。就是揍得轻,把她揍老实了,她就不敢到外面胡嘞嘞!
——
出租屋里,静安还没想好去哪里躲避九光。
后来,静安想到了宝蓝和文丽。
可她们俩在深圳。深圳太遥远了,去那么远的地方,路费就很多,万一过不下去,怎么回来呢?
静安想给宝蓝和文丽打传呼,想了想,没有打。
一旦打了传呼,就要跟宝蓝和文丽说离家出走的前因后果,她不想说,这些事情,让她心里揪心地难受。
静安决定去前郭,前郭离安城近一些,回家容易。
她和冬儿的衣物缩减成两个大包,行李不带了,吉他不带了,书不带了,书太沉。
但最后,静安还是往包里放了两本杂志。如果闷了,寂寞了,起码还有书为伴。
临走之前,静安想回娘家,看看父亲和母亲,两个月之后,她才能带着冬儿回来。
两个月,看不见爹娘,静安会想念。
静安白天不敢回家,晚上她如果去看望父亲母亲,又担心带着冬儿,磕磕绊绊,目标太大,万一被九光碰到呢?
午后,下雨了,正是出门的好时候。静安打着雨伞,穿了素净的衣服,回了一趟娘家。
望着院子里高出墙头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向日葵像张开的笑脸。院墙上插着一些碎玻璃碴子,是防止有人跳墙头,偷向日葵。
向日葵快成熟了,应该割下来,放到仓房里,但父亲母亲大概忘记了收割。
大门锁着,屋门锁着,父母都去工作,没人在家。
静安没敢在院外多做停留,担心被邻居发现。
她又绕路去了一趟母亲的裁缝店,却发现裁缝店的闸板没有打开,门上也挂着锁头。
怎么回事,母亲生病了?裁缝店怎么没营业呢?
静安担心母亲,可又没有办法知道母亲的消息。
她想给厂子的门卫室打电话,找父亲问问母亲的事情。
又一想,父亲和母亲肯定早就知道她带着冬儿离家出走的消息。
听到静安打电话,父亲一定会劝她回来,不会让她离婚,也不会让她走的。
算了,别打电话了。她怕父母劝说她,她就会动摇离婚的念头。
静安回到出租屋,把冬儿接回来。
吃完晚饭,外面的雨停了,静安还是不放心母亲,到小铺给裁缝店打电话。
以往这个时间,母亲还没有回家,依然在裁缝店缝衣服。
如果电话是母亲接的,那就证明母亲没事,要是没人接,就不好办了。
静安打了半天电话,裁缝店也没人接,她刚要撂下电话,裁缝店那头,电话忽然被接了起来,传来母亲熟悉又温暖的声音:“谁呀?”
静安攥着话筒,听母亲的声音,嗓子有点沙哑,但精神头不错,应该没事。
静安不敢跟母亲道别,不敢跟母亲说话,忍痛挂断了电话。
冬儿仰头问:“妈妈,想姥姥。”
静安说:“妈妈明天领你去外地玩,过些天再回来。”
冬儿说:“妈妈,坐车吗?”
静安说:“坐车——妈妈给你买些零食,路上吃。”
冬儿笑得很天真。
静安买了饼干和娃哈哈,牵着冬儿的手走出小铺,迎面却走来两个人,静安一下子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