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人,就在半睡半醒之间,跌进了沟里。
静安没喝酒,清醒得很,她又着急回家接孩子。
在没出车祸之间,她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晚饭前,她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去接冬儿,她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可她没有说,冬儿这天没在魏大娘家,而是去了一家幼儿园。
母亲不知道魏大娘生病的事情,也不知道冬儿去的是哪家幼儿园。
这可坏了,冬儿是第一天去幼儿园,要是放学的时候,小朋友都被父母接走了,她肯定会哭。
再说,万一老师都下班了,把冬儿自己留到幼儿园,那孩子就得吓坏。
静安后悔了,后悔把冬儿送到幼儿园,后悔没跟母亲说明白,甚至,后悔到乡下来演出。
车子往安城返回的时候,她看到王胖子接了葛涛的电话,她就想跟王胖子借大哥大。
静安说:“王哥,你的大哥大能借我打一个电话吗?”
她又连忙申明了一下:“不是长途,就是给我妈裁缝店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有点急——”
王胖子说:“打吧,别人我不借电话,你必须借啊。”
坐在后排座一个喝醉的女人调侃地说:“你们俩啥关系啊,她咋行呢,别人咋不行呢?”
王胖子说:“我家邻居,前后院,远亲不如近邻,你说我俩啥关系?”
王胖子把手伸进貂儿里摸出大哥大,正准备递给静安,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倒过去,扣在了车顶上。
手里的大哥大也撒手了,不知道甩到哪去了。
车厢里顿时哭声喊声响成一片——
女人在哭,男人在喊,王胖子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压住了,胸口也闷,牙齿也把嘴唇咬出血了,他知道完了,出车祸了。
在危急的情况下,男人的反应,通常比女人快半拍。
王胖子大声地吼着:“别喊,别叫,找车门,找窗户,爬出去。”
天黑,没带手电筒,往哪爬?人们的心已经慌了,陷入绝望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胖子大声地喊着:“窗户碎了,从窗户爬出去,外面下雨呢,往雨里爬——”
静安的鼻子、耳朵特别灵敏,她摔倒的一刻,首先嗅到一股汽油味,她还想呢,汽油味怎么这么浓,好像汽油洒了。
随后,她又嗅到外面雨的味道,湿漉漉的,落在树枝草丛上,散发出一种隔路的腥味。
她摔倒的一刻连忙闭上眼睛,用手护住脑袋,好像感觉身体疼。
车子栽倒的动静太大了,车厢里女人发出的尖叫声,盖住了一切。
静安感觉自己就像一团棉花似的,无声无息地跌入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感觉浑身疼,但身体能活动,跟着众人往出爬……
在男人们的帮助下,女人们从倒扣的车里都钻了出来。
司机伤的轻,大声地喊王胖子:“王哥,王哥,你的大哥大呢,快打电话求救,小玉脑袋出血了,快叫救护车,晚了就会出人命!”
司机这么一喊,坐在旷野雨里的女人们,又开始哭起来。这个喊疼,那个喊要死了,嘴里爹妈一起喊。
静安站在雨中的草丛里,想起了母亲和父亲,想起自己的女儿。
她着急给母亲打电话,去幼儿园接冬儿。
王胖子对司机说:“大哥大刚才攥住手里,现在没了,大概掉在车里了。”
王胖子一只手不敢动,疼,一只腿也一拐一拐地走。
司机有些绝望,就往马路上跑。他站在马路中央,两只腿岔开,两只手用力地挥舞。
他想拦下一辆过路的车,好把人们送到医院。
但那些车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车却刷地一下,从他身边掠过,只有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王胖子又爬回车里,终于找到了大哥大,给葛涛打电话。
葛涛气急败坏地骂了王胖子一顿,随后他问:“人有没有事儿?”
王胖子焦急地说:“都有伤,小玉伤在后脑勺了,在草地上躺着呢,起不来,六哥叫救护车吧!”
葛涛却忽然恼了:“叫什么救护车?谁也别动,我马上过去!”
王胖子说:“六哥,再不送医院,会出人命的!”
葛涛已经挂断了电话。
王胖子焦急地在草地上来回地转磨磨,葛涛什么意思呢,不让他叫救护车呢?
司机跑过来:“王哥,我用一下你的大哥大,给全哥打个电话。”
王胖子就把大哥大递给司机。
王胖子又走回来,安慰着地上坐着的这些受伤的人。
看到静安在雨里走来走去,他走过来问:“你没事儿啊?”
静安摇摇头说:“没大事——”
王胖子丢下一句:“你可真命大——”起身,撒开腿,往公路上跑去,他在等待葛涛的车。
等司机来还王胖子的大哥大,静安就走到王胖子跟前:“王哥,你大哥大借我打个电话。”
王胖子把手机递给静安。
静安拿过大哥大打了半天电话,电话也没打出去。
王胖子接过大哥大一看,不好使了。可能进水的关系。
没办法,只能等待。
面包车出事的地点在城外,距离城里大约40多公里的距离。
半小时后,两辆轿车一前一后,飞速地开了过来,车灯把人们心里暗下的希望又照亮了。
前面的是葛涛的车,后面那辆车里下来的是李宏伟。
葛涛让王胖子把受伤的人分别搀扶到两辆车里。
葛涛站在大雨里给老谢打电话:
“谢哥,情况还行,你找一辆大车把面包车拉回去,小点动静,别让旁人知道,该看咱们的笑话了。”
老谢说:“一辆够吗?”
葛涛说:“再来一辆212吧,还有些人要往医院送。”
老谢在电话里答应着,说马上找车过来。
老谢的单位认识的都是司机,他找车比别人找车都快。
李宏伟看着两辆车一直停在雨里,回头催促葛涛:“赶紧呢,开车走啊——”
葛涛说:“不行,先让这些人都下来——”
李宏伟说:“你有病啊,下来干啥,赶紧往医院送,别出事。”
葛涛说:“把这些人分成三伙,去三个医院,别去一个医院,要是去一个医院,这么多人都进去,那明天咱们就上电视新闻了——”
李宏伟明白了,那就要花钱平事,甚至,舞厅都可能要关门整顿。
李宏伟又把车里的众人都叫了出来。
女人们开始骂骂咧咧的,但面对葛涛,谁也不敢大声地吵吵。
李宏伟看到人群里有静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静安说:“我在全哥的演出队,到乡下演出。”
李宏伟说:“你伤着没有?”
静安说:“好像没伤着。”
李宏伟说:“你可真命大,大家都受伤了,就你没事,赶紧地,帮忙,搀扶伤重的——”
葛涛走过来:“宏伟,全哥的人坐我的车,王胖子的人坐你的车,再留下几个伤不重的,一会儿等老谢。”
李宏伟一拉静安的手:“跟我坐一个车吧,快帮忙!”
葛涛见李宏伟把静安拉走了,他恨恨地看了李宏伟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辆车子要开的时候,葛涛又走过来,对李宏伟说:“你的车去中医院,我去市医院,剩下的人让老谢拉到三院。”
小城里一共三个医院,这批受伤的人分别送到三个医院。
静安看到这么多人受伤,已经忘了冬儿的事情,车子到了中医院,她跟李宏伟一起,把这些人搀扶进医院的大厅。
当护士和值班医生给这些人处理伤口的时候,静安忽然感觉浑身无力,好像所有的力气,都一下子被抽走了。
她坐在长椅上,一动都不想动。
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走过,看着静安灰白的脸,问道:“你没事儿啊?”
静安摇摇头。
护士走过去了,忽然回头,看着静安的脚下:“你的脚出血了,赶紧的,送进去,脚没事儿吧?”
之前,静安还好好地走路,一听护士这么说,忽然感到右侧的小腿肚子钻心地疼,一站起来,右腿都不好使了,好像断了一样。
李宏伟连忙背起静安往里面走,生气地说:“你腿受伤了,咋不吱声呢?”
静安说:“我没觉得腿疼啊。”
李宏伟说:“你可真是的,虎到家了!”
李宏伟把静安背到急诊室,护士来给静安查看伤口。
静安的右腿肚子,划开一道口子,淌了很多血,需要缝合伤口。
别人打了麻药,都不喊疼了,就是静安,打了麻药都不好使,医生一动手,静安就喊疼。
医生说:“不是给你打麻药了吗,咋还疼呢?”
静安说:“你再给我打一针麻药吧。”
医生瞪了静安一眼,严厉地说:“哪能随便打麻药呢,一下子给你打过去,过不来呢?”
静安说:“没事,我不赖你。”
医生说:“你不赖我,我赖你,那我的医生生涯就被你断送了!”
医生对一旁的李宏伟说:“按着她点,就几针,挺一挺,就过去了。”
医生一下针,静安就喊疼。
医生说:“再疼还有你生孩子疼啊?”
静安又被医生说笑了。
医生看着静安说:“你看看你,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啊,到医院才感觉疼,打了麻药还喊疼,坚持一下吧,那是药,是药三分毒,不能过量!”
静安说:“刚才就是没感觉疼,现在就是感觉疼!”
医生说:“你呀就是太清醒,太敏感。有时候皮实点是好事,别那么敏感!”
医生让李宏伟按着静安的腿,他很快给静安缝合了伤口。
静安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她却想起一个问题,冬儿,有没有人接?
护士刚给静安缠好绷带,静安就问:“有公用电话吗?”
护士说:“大厅里有。”
李宏伟说:“静安,你要给九光打电话?”
静安说:“千万别给他打,他知道了肯定埋怨我,我要给我妈打电话,不知道我妈接没接到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