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一听,头皮发炸,心疼地看着母亲。
“妈,你是不是又贪黑干活了,以后就白天干,晚上你别干了,晚上你眼睛不够使……”
母亲却乐观地从缝纫机的下面摘下一个梭子,递给静安:“唠嗑的时候,别耽误干活,给妈上个线逛。”
静安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梭子,拿起旁边地上的“大线逛儿”,往梭子上缠线。
静安说:“妈,你咋不要乔丽丽的手工费呢,这一件衣服做下来,咋也得十多块钱吧?”
母亲脸上浮现出世俗的笑容,她说:“没事,不跟她要手工费,妈也能赚回来这个钱。她是电视台播音员,又是主持人,就让她给妈做模特,让她给妈带两个客人,钱不就挣回来了吗?”
静安觉得母亲说得也对。
她在工厂上了快一年的班了,接触的人并不很多,但她相信母亲说的话:“钱一花就了,但情常在。”
五月末的时候,九光的日子本来应该是风生水起,但却越来越难熬。
九光拉砖一个多月,到四月下旬的时候,就已经拉砖一个月。
他去四建找葛经理,却总是碰不上。碰上一次葛经理的跟班王胖子。
王胖子说:“都是月底结算工钱,你到月底再来开支吧。”
九光手里没什么钱了,冬天卖冻鱼的那些钱,在这一个月里,差不多都花掉。
每天,他要给四轮车的车子掏30元的车费,后来车费涨了,涨到35元。一个月,这笔车费就花掉一千块。
九光跟金嫂和小茹一辆车,两个女人总是跟他借钱,今天孩子上学借20元,明天孩子有病借50元,这一月的工钱,她们差不多都借了出去。
九光渐渐地明白了,金嫂和小茹都是人精,担心月底工钱要不上来,这两个女人就商量着,在这大半个月里,把工钱都要了出去。
九光呢,下雨天的时候不出车,静安上班了,他就悄悄地到邻居家玩麻将。他玩麻将总要憋个大的糊,他输多赢少。
玩麻将这件事,九光一直背着静安。他答应静安了,不打静安,不玩麻将赌钱。
这两样,他已经犯了一样,要是再犯一样,静安可能真的要跟他离婚。
一直干到五月末,九光再次开着四轮子到四建去算工钱。
他听说跟他一同拉砖的人,大多数都算回工钱了。
有几个没算回工钱的,那是因为他们拉砖还没到一个月呢,估计要到下月末才能算工钱。
这一次,九光进了办公室,看到葛经理躺在桌上睡觉呢。他也不好叫醒葛经理,只能在门口对面的窗前抽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桌上睡觉的葛经理终于醒了,喝水,抽烟,回头看了一眼九光,淡淡地丢出一句:“来算工钱的?”
九光连忙递上一根烟:“我已经干一个多月,前两次来,说没到月底,现在到月底了——”
葛涛看也没看九光:“现在账上没有钱,我也没招,你再等两天吧。”
九光心里咯噔一下,他隐隐地觉得,这是大彪在他老舅葛经理的耳边做醋了,怎么办?
九光只好恳求地说:“我拉一天砖,每天还得给拿出35元的车费,一个多月,我就拿出一千多块钱,现在手里啥也没有了,老婆孩子都快喝西北风。”
葛涛回头看了葛涛一眼:“那我也没办法,我兜里没钱,你说咋办?我总不能砸银行去吧?再等两天吧,过两天,大老板回来,能带回钱来,到时候,我找你。”
九光见葛涛说得这么硬气,就说:“要不然,葛经理,你先给我开一半也行,家里快断顿了。”
葛涛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兜里没钱,你过两天再来,别磨叽了——”
葛涛腰里挂着一个传呼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葛涛摘下传呼机,看了一眼里面的号码,回头对九光说:“我要办公了,别影响我工作,过两天肯定给你。”
葛涛开始打电话,不再搭理九光。
九光呆站了半天,只好从办公室出来。
他开着四轮车从四建出来,没有去砖厂,而是把车子送回了车主家,回到家,他炒了两个菜,喝了点小酒,生着闷气,倒头就睡。
这天,在车间里,静安终于见到了李宏伟。
她现在已经很难见到李宏伟。
李宏伟忙了起来,也不知道忙什么,反正,他在车间呆的时间越来越短。
静安说:“小哥,我找你有点事。”
李宏伟一愣,狐疑地看着静安:“咋地了?有啥事办不了?”
静安摇摇头:“咱俩到车间外面去说。”
车间里面,噪音太大,轻声说话,听不清。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车间外面。静安忽然发现,李宏伟的腰里,多了一个像火柴盒那么大的传呼机。
静安吃惊地看着传呼机:“小哥,你带着这个干啥呀?”
李宏伟笑了,伸手摸了一下腰里的传呼机:“我都忘了,忘记把传呼号告诉你,你记一下,一串数字。”
静安看着李宏伟,好像有点不认识他。
李宏伟说完传呼号,抬头问静安:“咋地了?找我啥事?”
静安说:“小哥,我看你最近老跟葛涛在一起,你不怕他给你带坏了?”
李宏伟哈哈大笑:“你咋这么想的,你小哥我不是一般人,我可能把他带好了呢?”
静安很不满意李宏伟这么草率的回答:“近墨者黑。”
李宏伟说:“那近朱者还赤呢,放心吧,你还不相信小哥我?我不会让葛涛给我带跑偏的——”
李宏伟见静安还有些忧虑重重,就说:“葛涛现在不打架了,人家走正道呢,搞工程了,挂靠四建。现在咱们厂子要建新厂房,葛涛打算自己承包——”
静安问:“那你呢?”
李宏伟说:“我跟着忙乎忙乎。”
静安听完李宏伟的话,已经明白,李宏伟现在跟葛涛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两人要齐心协力地干好这个工程。
静安就不再说什么,但她还是担忧地看着李宏伟的背影消失在车间。
社会上,每天都发生很多新奇的事情,传呼机在去年,静安还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后来,她从刘艳华那里,知道深圳的宝蓝,有一个传呼机。
现在,这个传呼机,已经明晃晃地挂在李宏伟的腰里。
年前,葛涛还在街头打架,现在,要承包机械厂的工程,这些,静安都不懂。
她只是觉得,人在变化,社会在变化,好像变化得有点快,让她应接不暇。
这天,静安上的是早班,中午12点下班。静安推着小车里的冬儿,从魏大娘家回来,一进门,就闻到屋子里刺鼻的酒味。
客厅里没有拖地,扔着几件九光干活弄脏的衣服。里屋,桌子上残羹剩饭,还有半瓶没拧上盖儿的酒。
九光长拖拖地在炕上躺着,睡着了。地上电视柜上的彩电,播放着《新白娘子传奇》。
以往,看到房间里盆朝天碗朝地,静安会生气,会跟九光掰扯这件事。
但现在,她什么也不说,跟九光吵架的工夫,自己也干完了,还不生气。
要是跟九光吵架,她会气得胃疼。
静安把电视关了,把桌上的饭菜简单地吃了一口。
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冬儿哭了。
九光被冬儿的哭声吵醒,看到静安,问:“你们咋回来了?”
静安说:“你今天没出车呀?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四轮车坏了?车子咋没开回来?”
九光忿忿地说:“干了一溜十三遭,一直不给算工钱,不干了,干着没意思。”
静安吃惊地问:“是不是大彪在他老舅跟前说啥了?你不如找找大彪,说点软和话。”
九光说:“我才不找他呢,我不拉砖了,明天卖水果去,过一段时间我再去要账。”
静安说:“你以后拉砖还是不拉砖,都得把这次的工钱先结清,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好办,万一人家领导换人了呢?你跟谁要去?拉砖这一个多月,挣了有五六千块吧?”
九光说:“没有那么多,但也有四千多,下了几场雨,我都没出车,挣的就少了,可四建那个葛经理不是玩意儿了,我去一次,推我一次,就不给我算工钱!”
静安听九光说“四建,葛经理——”,她一愣,不由得问:“欠你工钱的是谁?”
九光不耐烦地说:“我说谁你也不认识,第四建筑公司的,一个副经理,姓葛——”
静安愣住了。姓葛,莫非是葛涛?
九光在葛涛那里没要回工钱,要了一肚子气。他强忍着,没有发作。
此时,见静安问他,他说:“我想好了,再过一周,我还去要账,要是不给我,我就一把火把四建烧了,我不好,他也别想好!”
静安说:“你放火烧人家房子,那是犯罪。”
九光说:“欠我工钱不给,他就不犯罪呀?”
静安说:“欠工钱不给,咱就要,但是放火烧房子,肯定犯罪。”
九光又直,又犟,又虎,把他逼急眼了,他啥事都能干出来。
放火烧房子不一定,但是,跟葛涛打起来,很有可能。
静安想起过年那天中午,葛涛抢了她支车子的棍子,一棍子就把冲上来的一个人抡倒了。
那也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这种人,你不能跟他打架,得用慢火,慢慢地磨他。
静安说:“九光,你算好了,他到底欠你多少?我去给你要账。”
九光冷笑一声:“你可拉倒吧,别账没要回来,把你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