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宫门口,谢璧见他骑马而去,只能立在寒冷的冬风中,目送着他走远,脸上难掩惭愧哀痛。
谢姮跟随母亲去崇国寺祈了福,便一同回了谢府。
谢嫽和叶明成带着孩子今日也来了。姚玉净见了十分欢喜,背后又忍不住催一催谢姮。
谢嫽也悄声问了谢姮与萧业是否仍是分院而居,得知两人如今已情合一处,也为妹妹感到高兴。
姚玉净体谅两个女儿为人媳妇,晚间必要归家,因此特让午膳延后,等到谢璧回来,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谢璧甫一进膳厅,便见一派欢乐气氛。众人纷纷向其敬酒,谢璧苦闷难言,只是面有沉色的饮着酒。
堂上,自己儿女满座,祖孙三代其乐融融。但他眼前却总是浮现萧业形单影只纵马而去的背影。
他极不是滋味的饮了谢姮的敬酒,语气硬邦邦的教训道:“既为人妇,大过节的就不要在娘家延怠太久,早早归家。”
谢姮见父亲语气生硬,脸上的笑容不禁一滞。思想或许是萧业没来,让父亲怪罪了。遂道:“父亲,务旃他近日公务繁重,无暇过来,但那些心意都是他提前准备的。”
姚玉净见女儿当众被训,心下不满,向谢璧诘问道:“你吃醉酒了,还是吃炮仗了?孩子们回来欢欢喜喜过个节,你摆什么脸子?”
常姨娘阴阳怪气的接口说道:“夫人这话说的,除了过节,平日二姑娘回来的不也挺勤嘛!至于心意,谢家给萧家的心意也不少呢!”
她见每次谢姮回来,姚玉净总会备些东西让她带回去。
那些东西,可都是出自她女儿谢媱日后的嫁妆和她儿子谢延以后的家产!
姚玉净闻言更是火冒三丈,“给我闭嘴!我的嫁妆给我女儿有何不妥?轮得着你在这说三道四!”
常姨娘随即抹起泪来,转身向十二岁的谢延哭嚎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听见了吗?你不认我这个亲娘,养在夫人膝下,可人家有亲女儿,哪里把你当亲儿子!你出生以来,竟连一次生辰宴也没办过……”
姚玉净见她口不择言,恼恨的让婆子将她拉下去,谢姮两边劝止不住,谢媱却又上前帮忙常姨娘,场上霎时混乱起来,碰翻了食案,砸碎了杯碟,刚刚的和乐氛围一扫而空。
谢嫽和叶明成连忙上前打着圆场。
叶明成自从“张家别院案”后,便治好了寻花问柳的毛病,安生的过起日子来。
对于萧业,他一直有感激之情,又因他在朝中的作为而心生敬佩,遂赶忙来到谢璧面前道:
“岳父莫怪,妹夫既受圣宠,定是公务繁杂。不像小婿,闲人一个,不过岳父放心,我父亲最近也为我筹算着门荫入仕,日后小婿定会……”
谢璧望着眼前哭嚎混乱的场景,满眼烦躁凄苦,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豪言壮志。
突然,混乱之中,谢延一把挣开谢姮的拉扯,将其甩倒在地!谢璧瞬间被点燃了满腔怒火,上去一把揪住谢延,劈头就是一巴掌!
这响亮的耳光让争执的众人懵了,谢姮满脸惊愕,她父亲虽一直对她们姐弟不上心,但还从未动手打过她们。
而且,她知道谢延不是有意的,他想帮母亲去跟常姨娘吵嚷,但谢姮不想他对亲娘不敬,拉扯之下,谢延手下没了轻重。
谢延被打得眼冒金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
话还未问出口,常姨娘凄厉的哭声打破了众人的惊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他在襁褓之中,你就想把他掐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亲眼看见的……是你说想要儿子的,是你说要纳我为妾的,我没有对不起你,他就是你谢家的种……”
众人目瞪口呆,叶明成神色震惊又尴尬,他觉得自己此时还是不出声为好。
谢姮圆睁着双眸,不敢相信常姨娘说的是真的,“父亲,阿延是您的孩子,您不会这样的……”
谢璧揪着儿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看向常姨娘,恶狠狠的说道:“若不是你,生个孩子,三番五次催我回去……我就不应该纳你为妾,不应该让他生出来!”
十二岁的谢延听了这话,双眼圆睁,似被雷劈了一般僵立着不动,被父亲提溜在手中。
片刻后,他猛地一把推开自己的父亲,跑出了厅堂。
“阿延!”
谢姮和谢嫽连忙从后面追了过去。
……
许久之后,谢姮安抚好了谢延,安慰了母亲,又向谢嫽和叶明成请求莫将今日之事告诉萧业。
谢嫽和叶明成自是一口应了下来,两人带着孩子先行离开了。
谢姮亦向母亲告辞,走出母亲居住的院子,却见院外的父亲神情萧索,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她缓缓走上去,解释道:“父亲,务旃他真的是忙,并非有意不来。”
谢璧摆摆手,怆然叹了一口气,“姮儿啊,父亲并没有怪他,父亲只是怪自己。你好久没去家祠上香了吧,今日过节,去吧,上柱清香。我去看看你母亲和延儿。”
说罢,他转身走进了院子。
谢姮回了声“诺”,带着绿蔻朝着家祠而去。
来到祠堂门口,谢姮让绿蔻像以往一样等在外面。
绿蔻微蹙着蛾眉问道:“姑娘,你真的要去啊?夫人不是说你成亲后就不要再去给……给那些人上香了吗?”
说到这里,她又问道:“姑娘,那里面是什么人啊?”
谢姮没有回答,只是道:“你留在外面。”
说罢,她走进了灯火长明的家祠,关上了门。
祭拜了谢家的祖宗牌位后,她朝里走去,掀开后墙上挂着的谢家祖容像,后面藏着一个暗格,而那暗格里放着四个长生牌位。
这个暗格和隐藏的长生牌位,除了她和父母知晓,绿蔻在她出嫁前略有耳闻外,阖府之中,再无他人知晓。
谢姮轻车熟路的在祖容像后取下粘着的钥匙,打开了暗格。
忽然,她水眸一怔,四个牌位少了两个,只剩两个。
那两个牌位上分别写着——先兄嫂傅公讳忌夫妇之灵位、先兄傅公讳忌亲眷之灵位。
少了的那两个长生牌位上写的是——先兄傅公讳忌母之灵位、先贤侄傅公讳询之灵位。
而本来,那傅家兄长的牌位上面是以她的名义刻着——先夫傅公讳询之灵位!
她父亲说,虽然傅家在他们交换婚帖前遭难,但她也应该是傅询的未亡人!
那时,她只有八岁。母亲自然不肯,发了狠闹一场,父亲退让了,将长生牌位改成了“贤侄”。
但其实,她父亲仍以“守节”来规训她,要她不可抛头露面,外出须戴帷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