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在陈凡的四肢百骸中流淌。
他大口喘息着,身体因为过度透支而微微颤抖。
“弑神之念”的消耗,远比系统警告的更加恐怖,几乎抽干了他的神魂。
但值得。
看着伊卡洛斯那被强行中断的灭世协议,看着那张完美画卷上第一次出现的凝固与错愕,陈凡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场高端局,总算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伊卡洛斯的身形,在空中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神性”被污染,灭世一击被凡人的“恶意”逆转,这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他收回了手。
那足以毁灭世界的黑色漩涡,彻底消散。
他不再俯视众生。
他的视线,第一次,真正地“锁定”了一个凡人。
陈凡。
一股超越了先前所有威压的杀意,凝若实质,跨越空间,死死钉在陈凡身上。
那不再是神只对蝼蚁的漠然清除。
那是带着个人情绪的,纯粹的,必杀之意。
陈凡全身的皮肤都在刺痛。
神魂深处,刚刚才平息的撕裂感,又一次翻涌起来。
这家伙,动真格的了。
徐凤年跪在地上,勉强用北凉刀的残柄支撑着身体,他看着天空中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陈凡……又一次做到了。
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中断了神明的攻击。
可下一秒,那股针对陈凡的恐怖杀意,让他也感到一阵窒息。
结束了吗?
不,还没。
就在伊卡洛斯抬起手,准备以一种更直接、更纯粹的方式抹除陈凡的瞬间。
轰隆!
一声截然不同的巨响,从天外传来。
那不是元能轨道炮那种精准而寂静的能量释放。
那是一种充满了野蛮、狂暴与不讲道理的轰鸣。
一道粗大无比的,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能量炮,撕裂了灰白色的天穹。
它的轨迹极其刁钻。
目标,既不是神威凛然的伊卡洛斯。
也不是地面上岌岌可危的联军残部。
它对准的,是伊卡洛斯降临时撑开的那道巨大黑色裂口,一个正在缓缓愈合的空间节点。
“嗯?”
陈凡猛地抬头。
还有人?
伊卡洛斯蓄势待发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他疑惑地看向那道能量炮的来源。
空间裂口被这野蛮的一炮精准命中。
脆弱的节点瞬间崩溃。
原本正在弥合的裂缝,被一股更加粗暴的力量强行撕扯,扩大。
伴随着剧烈的空间震荡,一艘庞然大物,从临时的、极不稳定的虫洞中,强行跃迁而出。
那是一艘星际战舰。
它的造型极其粗犷,舰身布满了狰狞的伤痕与颜色各异的补丁。
某些区域还在冒着电火花。
与其说是战舰,不如说是一头从宇宙坟场里爬出来的钢铁巨兽。
一股浓烈的“拾荒者”气息,扑面而来。
陈凡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是它。
是那艘之前在天外窥探的“垃圾佬”飞船。
他们不是路过。
他们是冲着这里来的!
战舰的主炮旁边,一个身影显得格外清晰。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套混搭风格的动力甲,头盔夹在腋下,露出一张带着几分野性与痞气的脸。
她的肩上,扛着一个和她身形完全不符的巨大扳手。
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视线在下方的战场上扫过,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伊卡洛斯身上。
她的通讯器里传出兴奋的呼喊,那音量大到甚至在扭曲的空间中产生了一丝回响。
“头儿,找到了!一个落单的‘基因神庭’叛逃者,看样子还被土着打得神性不稳。这波买卖,赚大了!”
“基因神庭?”
陈凡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叛逃者?”
信息量巨大。
【叮!检测到未知高维文明介入。】
【系统正在分析对方科技水平……分析失败,对方存在反侦测屏蔽层。】
【正在根据对方语言信息,进行数据库模糊检索……】
【检索到残缺信息:“基因神庭”,疑似某超星系团级文明,以“基因飞升”为核心路径,内部派系林立,等级森严……】
系统的提示音,验证了陈凡的猜测。
伊卡洛斯,并非什么远古神只。
他只是一个……来自更高文明的,强大的个体。
而且,还是个“叛逃者”。
伊卡洛斯看着那艘破破烂烂的战舰。
看着战舰上那个毫不起眼的,由几根金属管扭成的旗帜。
他脸上那属于神只的震怒,第一次,转变成了某种更加复杂的东西。
那是,忌惮。
混杂着厌恶与烦躁的,深深的忌惮。
他认得那个旗帜。
即便只是一个简陋的仿制品,他也认得。
那是活跃在各个星域边缘地带,让无数文明都头痛不已的鬣狗。
是专门狩猎落单强者的宇宙清道夫。
“碎星……”
伊卡-洛斯,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带着某种情绪的声音。
那声音里,满是寒意。
战舰上的女人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哟,还认得我们‘碎星’佣兵团的名号?”
“看来,你这叛徒在‘神庭’里的地位不低啊。”
她的言语中,充满了戏谑与贪婪。
他们并非偶然路过。
伊卡洛斯降临时,为了锁定这个世界坐标而散发出的“因果涟漪”,对神庭的“裁决序列”来说,是必须回收的坐标信号。
但对“碎星”这种宇宙鬣狗而言。
那根本不是什么信号。
那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是一头肥美却落单的羔羊,在黑暗森林中发出的哀嚎。
战场的局势,在这一刻,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不再是“神与凡人”的绝望对抗。
而是变成了……
神、凡人、神之猎手的三方混战。
太安天坑的废墟之上。
陈凡强行压下体内的伤势,脑子飞速运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蝉受伤了,螳螂也断了条腿,黄雀却登场了。
只是,谁是黄雀,还不一定。
远处,徐凤年挣扎着站起,他看着天空中的新敌人,又看了看同样受创、并且明显被牵制住的伊卡洛斯。
他那双几乎被绝望淹没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更远处的山体废墟中,一声巨响。
乱石炸开。
王仙芝浑身是血地冲了出来,他的一条手臂已经彻底消失,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那股武夫的不屈意志,却依旧在燃烧。
他的视线,同样落在了那艘破烂的战舰上。
三方。
伊卡洛斯,神性受损,被叛徒的身份束缚。
“碎星”佣兵团,来意不善,目标明确,就是为了“狩猎”伊卡洛斯。
陈凡、徐凤年、王仙芝,人间至强的最后力量,重伤之躯,却等到了一个喘息和搅局的可能。
微妙的平衡,在战场上空形成。
那扛着扳手的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下方“土着”的变化。
她饶有兴致地瞥了陈凡一眼,又看了看王仙芝和徐凤年。
“啧,这颗星球的土着还挺顽强。”
她对着通讯器再次开口。
“头儿,清理掉这些土着吗?还是……”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沙哑而慵懒的回应。
“不必。”
“留着他们,给我们的‘神’一点压力。”
“主炮充能,别急着开火。”
“等他们,先咬起来。”
女人耸了耸肩,扛着扳手的手臂一挥。
那艘破烂战舰的主炮,炮口缓缓亮起一团暗红色的,极不稳定的光晕。
它没有锁定任何一方。
却威慑着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