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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的腥风席卷了古战场遗迹的核心墓室,空气中粘稠得仿佛能拧出血浆。墙壁上万年不灭的鲛人灯此刻疯狂摇曳,投下扭曲如鬼爪的光影。巨大的青铜棺椁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缕黏腻的黑发缠绕在冰冷的边缘。而真正的恐怖,正悬停在半空。

那是一个由数十颗头颅拼接成的怪物——飞头蛮。每一颗头颅都保留着生前的极致表情,或是极度的恐惧,或是扭曲的怨毒,或是癫狂的喜悦,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幽绿色的磷火。它们被粗大的、蠕动的血管状经络强行缝合在一起,连接处不断渗出暗黄色的脓液,滴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最中央那颗最大的头颅,依稀可见昔日南疆巫王的轮廓,此刻正发出非人的尖啸,尖锐的音波冲击着墓室的每一寸空间,震得碎石簌簌落下,修为稍弱的修士早已七窍流血,抱头惨叫。

“结阵!结‘七曜锁魂阵’!”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道门云纹法袍的老者厉声嘶吼,声音在尖啸的间隙中显得异常微弱。他是玉虚宫的长老玄诚子,此刻脸色煞白,手中的拂尘丝线根根断裂,显然已遭重创。

七八个还能勉强支撑的各派精英,强忍着神魂被撕裂的痛苦,手忙脚乱地掐诀布阵。灵光艰难地亮起,试图编织成网。然而,那飞头蛮中央的巫王头颅猛地张开巨口,一道混合着脓血与怨念的漆黑吐息喷薄而出,瞬间撞在尚未成型的阵网上。

“噗——!”

布阵的修士如遭重锤,齐齐喷血倒飞出去,灵光溃散。玄诚子目眦欲裂:“完了!此獠吞噬了太多生魂,怨气滔天,已成不死之身!我等道法…竟奈何不了这邪物!”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幸存者。

飞头蛮发出得意的、如同夜枭般刺耳的怪笑,数十颗头颅的嘴巴同时开合,涎水混合着脓血滴落。它缓缓转动着庞大的身躯,幽绿的目光锁定了下一个目标——一个瘫软在地,因恐惧而失禁的年轻修士。

“不…不要…”年轻修士涕泪横流,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与这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身影,慢悠悠地从墓室一处坍塌的甬道缺口踱了进来。

李长生。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腿上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巴,似乎刚从地里出来。他肩上斜挎着一个用麻绳捆着的旧竹篓,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空中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存在,也没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腐臭。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像是在抱怨这里的路不好走,又像是在嫌弃空气里的味道。

“啧,这味儿…比俺家沤了半年的粪坑还冲。”他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飞头蛮的尖啸和修士们的哀嚎。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悬在半空的飞头蛮,都下意识地被这声音吸引,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老农”身上。

玄诚子先是一愣,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愤怒涌上心头:“哪里来的凡俗老朽!不要命了?!快滚出去!”他几乎是用吼的,既是为这无知者的性命担忧,也是被这荒诞的场景激怒。一个凡人,闯进这连他们这些修士都束手无策的绝地,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

其他修士也反应过来,有人焦急大喊:“快跑啊!那是吃人的妖魔!”有人则绝望地闭上了眼,不忍看这老农被瞬间撕碎的惨状。

飞头蛮中央的巫王头颅,幽绿的眼珠转动,锁定了李长生。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待蝼蚁般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戏谑。它似乎觉得这个闯入者很有趣,一个新鲜的、没有被恐惧完全浸透的灵魂?它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方向,数十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李长生,那股粘稠的恶意如同实质般压了过去。

然而,那足以让筑基修士心神崩溃的恐怖威压,落在李长生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他甚至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把肩上的竹篓往上颠了颠,似乎觉得那目光有点碍事。

“看啥看?”李长生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训斥自家不听话的土狗,“挡道了,让让。”

墓室里一片死寂。

玄诚子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让…让让?让谁让让?让这头吞噬了无数修士、连七曜锁魂阵都困不住的绝世凶物让让?这老头…莫不是个疯子?!

飞头蛮似乎也被这“蝼蚁”的“挑衅”激怒了。巫王头颅发出一声更加高亢刺耳的尖啸,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数十颗头颅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无数道由怨魂凝聚而成的黑色利箭,如同暴雨般朝着李长生激射而去!空气被撕裂,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每一道黑箭都蕴含着撕裂神魂、污秽法力的恐怖力量!

“小心!”玄诚子下意识地惊呼,虽然明知无用。

面对这足以将金丹修士轰杀成渣的怨魂箭雨,李长生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慢悠悠地把手伸进了那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里摸索着。

“正好,刚在村东头王寡妇家换了点新腌的腐乳,这罐子腾出来没地儿放…”他一边嘀咕,一边从包裹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黑不溜秋的粗陶罐。罐口用厚厚的油纸和麻绳封着,罐身上沾着些干涸的、深红色的酱渍,散发出一股浓郁、咸鲜、还带着点发酵酸味的独特气息——正是农家自制红腐乳的味道。

就在那铺天盖地的怨魂黑箭即将触及李长生身体的瞬间,他像是随手丢垃圾一样,将那个粗陶腐乳罐朝着半空中狰狞可怖的飞头蛮,轻轻一抛。

动作随意得如同扔掉一颗小石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小小的、沾着酱渍的粗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平平无奇的抛物线。没有灵光闪耀,没有法力波动,甚至没有任何速度可言,就那么慢悠悠地飞向那由数十颗头颅组成的巨大怪物。

飞头蛮中央的巫王头颅,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轻蔑和嘲弄。它甚至懒得去躲闪,任由那散发着“低贱”气味的破罐子飞近。区区凡物,也敢近它的身?怨魂箭雨足以将其连同那个不知死活的老农一起撕成碎片!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看似能洞穿一切的怨魂黑箭,在接触到腐乳罐周身那无形的、混杂着咸鲜酱渍气息的“场域”时,竟如同沸汤泼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溃散!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巫王头颅眼中的嘲弄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愕和茫然。

“噗嗤!”

一声沉闷的轻响。

那个粗陶腐乳罐,不偏不倚,刚刚好,严丝合缝地…扣在了巫王头颅的天灵盖上!

就像给一个腌菜坛子盖上了盖子。

时间再次流动。

“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超越了之前所有尖啸的恐怖惨嚎,猛地从飞头蛮中央爆发出来!那不再是巫王头颅的声音,而是数十颗头颅同时发出的、蕴含着极致痛苦与无边恐惧的共鸣!

那扣在巫王头顶的粗陶腐乳罐,此刻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罐身上那些干涸的深红色酱渍,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化作一道道细密的、暗红色的符文,瞬间爬满了整个罐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既像是咸鲜酱香被亿万倍浓缩、又像是某种古老蛮荒的封印法则被激活的霸道气息,轰然爆发!

罐口处,原本用来封罐的油纸和麻绳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中传出无穷无尽的吸力!

飞头蛮庞大而狰狞的身躯,如同被投入滚水的黄油,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那些强行缝合在一起的血管经络寸寸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嘣嘣”声。一颗颗头颅发出绝望的哀嚎,疯狂地挣扎着,想要脱离主体。脓血、脑浆、破碎的魂魄碎片,混合着最精纯的怨煞之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硬生生地从头颅中被剥离出来,化作一道道粘稠的黑红色气流,不受控制地被吸向罐口那深不见底的漩涡!

巫王头颅的挣扎最为剧烈,它那燃烧着绿焰的眼眶死死盯着下方那个依旧一脸平静的老农,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和一种…终于明白了什么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不可能…你…你是…?!”它残缺的意识发出最后的嘶鸣,充满了惊骇欲绝。

但它的疑问注定得不到回答。腐乳罐口的吸力骤然加剧!

“嗤啦啦——!”

如同破布被撕碎的声音响彻墓室。庞大而恐怖的飞头蛮,像是一个被戳破的、装满污秽脓血的皮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小小的、沾着酱渍的粗陶腐乳罐,硬生生地撕扯、压缩、吞噬了进去!

几十颗狰狞的头颅,连同连接它们的污秽经络,被强行扭曲、拉长,最终化作一股粘稠的黑红浊流,“嗖”地一声,尽数没入了那旋转的罐口漩涡之中!

当最后一缕黑气被吸入,罐口那恐怖的漩涡瞬间消失。原本覆盖罐身的暗红符文也悄然隐没,只留下那些深红色的、斑驳的酱渍,仿佛从未有过变化。

“吧嗒。”

腐乳罐轻轻巧巧地落回地面,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李长生的破草鞋边。罐身依旧黑不溜秋,沾着酱渍,安静得就像一个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普通咸菜罐子。

墓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鲛人灯的火焰恢复了平稳的跳动,但光线似乎都黯淡了许多,仿佛被刚才的一幕吓住了。

玄诚子呆若木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个不起眼的粗陶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荒诞、最恐怖的存在。他身后的修士们,有的还保持着抱头防御的姿势,有的瘫坐在地,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表情凝固在极度的震撼与茫然之中。空气中弥漫的血腥腐臭味似乎淡了些,但多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源自认知颠覆的恐惧。

那个失禁的年轻修士,裤裆里又湿了一片,这次不是因为飞头蛮,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像老农的…东西?神?魔?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刚才飞头蛮被硬生生塞进腐乳罐的画面在无限循环。

李长生弯腰,动作自然地捡起地上的腐乳罐,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罐底的灰。他掂量了一下罐子,罐子里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般的闷响。他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在确认腌菜是否够味。

“嗯,封得还挺严实。”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在死寂的墓室里格外清晰。

然后,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石室中一群呆若木鸡、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修士。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没有睥睨天下的威势,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就像看几块石头,几根木头。

“都杵这儿干啥?”李长生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乡下人特有的、对城里人“磨蹭”的不耐烦,“怪吓人的玩意儿都没了,还不赶紧出去?这地方一股子霉味,熏得人头疼。”

他不再理会众人,拎着他的竹篓和包裹,以及那个刚刚封印了绝世凶物的粗陶腐乳罐,背着手,佝偻着腰,像逛完了集市准备回家一样,慢悠悠地朝着墓室另一个出口的甬道踱去。

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啪嗒,啪嗒。

直到那佝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甬道的阴影里,玄诚子才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了道袍。他死死盯着李长生消失的甬道口,又看看地上残留的、飞头蛮挣扎时滴落的几滴早已干涸发黑的脓血印记,最后,目光定格在自己颤抖的双手上。

“腐…腐乳罐…”他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充满了荒谬绝伦的认知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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