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风的指尖还沾着《命运回溯协议》的灰烬，细如齑粉的幽蓝颗粒从指缝漏下，落在命运中枢青灰色的石砖上，转瞬便渗进砖缝消失不见。
他扶着身侧的青铜命纹柱，喉间泛起腥甜——镜界崩溃时那股拉扯力几乎要将他的魂魄撕成碎片，此刻每呼吸一次，胸腔里都像塞着烧红的炭块。
“千风！”林婉儿的手突然覆上他手背。
医女的指尖仍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薄茧，却比任何灵丹都更让他安心。
他抬头，看见林婉儿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攀着眼白，发梢还沾着镜界崩溃时崩落的碎光，“你怎么样？伤在哪里？”
“没事。”秦千风反手握住她的手，将掌心残留的灰烬轻轻按在她手背上，“协议烧了，但我记住了关键。要切断所有副本连接……”他喉结滚动，“必须引爆命纹晶核，让整个命运网络自我瓦解。”
林婉儿的手指猛地一颤。
她本就苍白的脸更褪了血色，连睫毛都在轻颤：“那意味着……我们所在的世界也会消失？”
“是。”秦千风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所有被命运之眼观测的世界，包括高尔村，包括形意门，都会被抹除。”
命运中枢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
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两人五步外凝聚成命纹之声的投影——这次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由千万条银线编织的人形轮廓，眼窝处流转着星河般的光：“秦施主不妨听听折中方案。”它的声音像两块玉璧相击，“你可以保留这个世界，成为新的命运守护者。其余副本自行坍缩，不影响你珍视的人。”
秦千风松开林婉儿的手。
他向前半步，逆命剑的剑鞘在腰间抵出一道浅痕——那是他与命运对抗的印记。
“守护者？”他冷笑，眼底浮起镜中世界里高尔村的暮色，“上一个守护者，是不是也这么哄骗自己？”银线人形的光流顿了顿，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千风！”
传讯玉符的清鸣打断对话。
赵玄策的声音从玉符里炸出来，带着北荒特有的风沙气：“复制体突破防线了！他们踩着被篡改的命线，青冥宗的护山大阵被破了三个，现在正往中原方向冲！”
秦千风捏紧玉符，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能听见玉符另一端的嘈杂——兵器相撞声、修士的呼喝、还有婴儿的啼哭。
“多久能到形意门？”
“最多三日。”赵玄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另外……若你引爆晶核，原界的通道会被彻底封死。你……”
“我知道。”秦千风打断他。
他望着林婉儿发顶翘起的碎发——那是今早她为他整理衣领时被风吹乱的，“给我半个时辰。”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简，指尖按在玉面刻下灵纹。
林婉儿凑过来，看见他写的是：“若我三日后未归，引爆晶核的方法在形意门密室第三块砖下。”
“你要做什么？”林婉儿抓住他的手腕，“你方才说世界会消失，现在又……”
“我在赌。”秦千风将玉简塞进她掌心，“方才命纹之声的话有破绽。它说‘保留这个世界’，可命运网络是共生的，除非……”他顿了顿，“除非有更底层的锚点。”
林婉儿忽然将耳朵贴在他胸前。
那里挂着用红绳系着的命纹晶核，此刻正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极了心跳。
“它的心跳变快了。”她抬头，眼底有星子在闪，“和你原界医院的监护仪声音很像……千风，这心跳，会不会来自原初世界？”
原初世界。
秦千风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穿越前那个雨夜，自己在急诊室跑断腿时，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
那时他总觉得吵，此刻却觉得那声音亲切得要命。
“你是说……”
“或许晶核不是终点，而是桥梁。”林婉儿的手指抚过晶核表面的纹路，“它在回应某种召唤，就像……”她突然笑了，“就像你总说的，高尔村的狗听见饭盆响会摇尾巴。”
秦千风的眼睛亮了。
他握住晶核，温度透过皮肤渗进血脉——是和原界阳光一样的温度。
“我要去命运回溯核心。”他说，“如果晶核连接着原初世界，或许能找到不破坏任何世界的方法。”
林婉儿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不行。”秦千风捧住她的脸，拇指蹭过她眼角的泪痣，“复制体三日后到，形意门需要你。而且……”他扯出个笑，“如果我失败了，总得有人帮我引爆晶核。”
林婉儿咬着唇点头。
她从腰间取下药囊，取出颗朱红色药丸塞进他嘴里：“这是我新配的续魂丹，能撑三次命纹反噬。”
秦千风吞下药丸，甜苦交织的滋味漫开。
他将晶核贴在心口，命纹突然泛起金光，在两人脚下织出光网。
“等我。”他说。
光网裹住他的瞬间，林婉儿听见他轻声补了句：“我还没教高尔村的狗认完所有药草。”
命纹通道里的风是金色的。
秦千风被光流推着往前，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十岁时在药田被父亲打手心，十四岁时替林婉儿扛着药篓翻后山，二十岁时在形意门演武场接住韩无极坠下的剑……每个画面都有分支，像树杈般往不同方向延伸，有的分支尽头是血，有的是火，有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场景。
“原来我曾有这么多选择。”他喃喃。
通道尽头是座巨大的钟楼。
青铜钟体足有百丈高，钟面上刻满了他的脸——有的穿着粗布短打，有的披着形意门的玄色道袍，有的……他瞳孔骤缩——有个“他”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xx医学院”的校徽。
钟声突然响起。
“当——”
秦千风的心跳与钟声共振。
他看见钟面最中央的“自己”动了。
那个“他”转身，脸上挂着和他如出一辙的笑，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
“欢迎来到终点站。”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撞进秦千风的耳膜。
他望着对方的装束——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白大褂，左胸口袋还别着支钢笔，笔帽上沾着墨渍。
钟声第二响传来时，秦千风伸手触碰钟面。
指尖即将贴上那个白大褂“自己”的瞬间，他听见命运中枢方向传来急促的传讯玉符鸣响——是林婉儿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慌乱：“千风！复制体提前到了，他们……”
后续的话被钟声淹没。
秦千风望着钟面上的“自己”，对方的唇又动了动。
这一次，他看清了口型：“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