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潮时，秦千风的掌心触到一片温热。
那是粗布短打的布料触感，带着日晒过的草屑气息——像极了十岁那年，母亲在檐下缝平安绳时，他蹲在灶火边烤红薯的温度。
他抬头，穿旧衫的“自己”正攥着他手腕，腕间红绳结被扯得有些松，却依然严严实实裹着半枚碎玉，那是他当年摔碎的保命符，母亲用金漆粘了三夜。
“醒了？”旧衫少年咧嘴笑，眼尾还带着他熟悉的狡黠，“我就说你能撑过镜像侵蚀。”
话音未落，刺耳的剑鸣撕裂空间。
秦千风旋身，断厄剑已横在胸前。
血纹在剑脊游走如活物，对面的“自己”正握着与他同款的剑，只是剑身泛着冷白的机械光泽，连剑穗都是数据流凝成的虚像。
“残魂也配说话？”幻版秦千风的声音像刮过金属的指甲，“实验体001，你该认清现实——这里是镜界核心，所有规则由我制定。”他指尖轻点，虚空中炸出无数碎片：高尔村的泥墙、形意门的演武场、林婉儿煎药时被熏黑的药罐、墨流苏在神殿刻下的古老符文……每一片都在重复播放，像被按了循环键的皮影戏。
秦千风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七岁那年被野狗追着跑，母亲举着扫帚冲出来的画面，竟与前日在镜中幻境里见到的分毫不差——连母亲发间那根木簪的裂痕，都重叠得严丝合缝。
“这些记忆，是你们篡改的？”他的声音发沉，断厄剑的血纹突然灼痛掌心，“前一刻我还以为，他们只改了外壳。”
“聪明。”幻版勾唇，剑锋斜指地面，“但你猜不到更有意思的——你以为在高尔村觉醒的灵根、在形意门悟通的剑招、为林婉儿挡下的那道毒针……全是我们输入的‘成长程序’。”他忽然逼近，机械眼瞳映出秦千风紧绷的下颌线，“包括你现在握着的断厄剑，本质不过是段会自我进化的代码。”
旧衫少年突然拽了拽他衣袖：“别信！他怕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深潭，在秦千风心湖荡开涟漪——他想起林婉儿为他输血时，指尖的温度穿透纱布；想起墨流苏在神殿废墟里，用最后力气把玉匣塞进他手里时，掌心的血还带着体温；想起玄霜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他濒死时念诵的古老咒文，尾音发颤，分明藏着人味。
“数据不会疼。”秦千风盯着幻版的机械眼，“但林婉儿为我挡刀时，血是烫的；墨流苏护着玉匣时，指甲缝里全是血渍；玄霜念咒时，手在抖。”他的拇指摩挲过断厄剑的血纹，那里还留着前日与妖兽搏斗时溅上的血，“这些，你复制得出来吗？”
幻版的表情出现裂痕，机械音里渗出杂音：“你不过是……失败品。真正的我早已挣脱命运锁链。”
两把剑相撞的刹那，镜界剧烈震颤。
秦千风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鼻腔涌出——是灵魂在震荡。
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被掀翻，露出碎片下的黑暗：那里悬浮着无数透明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漂着与他面容相似的躯体，有的闭着眼，有的睁着机械眼；更远的地方，穿白大褂的身影站在环形操作台后，指尖在虚空中划出数据流。
“那是……”旧衫少年的声音发紧，“他们的实验室？”
“够了！”幻版暴喝，机械剑突然暴涨三寸，直刺秦千风心口，“接受剧本，你能掌控这方世界；反抗，就等着被格式化！”
剑尖即将触及心口的瞬间，秦千风听见一声熟悉的铃响。
是林婉儿的药铃。
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却清晰得像在耳边。
他恍惚看见药庐里的景象：林婉儿跪坐在蒲团上，额角渗着汗，手里攥着半颗归真丹——那是他上次重伤时，她用三个月时间熬制的，本说要留到突破瓶颈用；玄霜站在她身侧，指尖结着晦涩法印，发间银饰随着动作轻响，她向来苍白的脸此刻泛着病态的红。
“他的灵魂频率正在变化……我们不能等他回来，必须主动去救。”林婉儿的声音穿透镜界，撞进秦千风意识里。
她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珠落在归真丹上，丹药突然泛起金光，“玄霜，再输一道灵力！共鸣阵要撑不住了！”
“撑住。”秦千风喃喃，断厄剑突然爆发出刺目血光，将幻版的机械剑震开半尺。
他望着幻版扭曲的脸，忽然笑了：“你说世界是我意识的投影，那林婉儿的药香、墨流苏的玉匣、玄霜的咒文……都是我意识的一部分？”他一步步逼近，剑上血纹如活过来的蛇，“既然是我意识的投影，凭什么由你说了算？”
幻版的机械眼疯狂闪烁：“你疯了！这是高等文明的观察室，你不过是实验体——”
“实验体？”秦千风的剑尖抵住幻版心口，“那你呢？”他突然挥剑，血光劈开幻版的胸膛——里面没有心脏，只有滚动的数据流，“你连实验体都不是，不过是他们怕我觉醒，造出来的囚笼。”
镜界开始坍缩。
无数培养舱的画面开始碎裂，穿白大褂的身影在数据流里尖叫，幻版的身体化作光点，最后一刻他嘶吼：“你逃不掉！重启后一切都会重来——”
“去他的重启。”旧衫少年突然松开秦千风的手，推了他一把，“快走！我帮你拖住他们！”他转身冲进坍缩的光流，红绳结在风中翻飞，“记住林婉儿的药香，记住墨流苏的玉匣，记住……你是秦千风！”
“抓住我！”
熟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秦千风抬头，看见林婉儿举着泛金光的归真丹站在光门里，玄霜在她身侧结印，两人身后是药庐被震碎的窗纸，漏进的天光里浮着药尘；更远的地方，墨流苏半跪在神殿废墟前，怀里的玉匣发出幽蓝光芒，他扯着嘴角笑：“初始之钥，该激活了。”
断厄剑的血纹突然连成完整的血环。秦千风握紧剑，朝着光门冲去。
镜界崩塌的轰鸣中，他听见最后一道声音：“实验终止……重启倒计时开始。”
光门在眼前放大。
秦千风看见林婉儿的指尖在颤抖，归真丹的金光里，有细碎的星芒正在凝结——像某种传送阵的雏形。
他伸出手，触到林婉儿掌心的温度时，意识终于坠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归真丹的光，能照穿镜界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