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通道入口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墓穴般的阴冷和腐朽的泥土腥气扑面而来。何西门站在洞口边缘,指尖还残留着开启机括时青砖的粗糙触感。胸口的玄铁令牌沉寂下去,但那份源自地底深处的、冰冷粘稠的邪恶召唤感,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每一寸神经末梢。诊所后门外垃圾桶里那一闪而逝的暗红幽光,与古尸指甲的诡异联系,像两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头。推土机的倒计时在脑海中滴答作响,司马兰最后通牒的冰冷字句犹在耳边。时间,是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目光沉凝如铁,正准备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笃笃笃!笃笃笃!”
诊所临街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被急促而不失礼貌地敲响!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巷子里异常清晰,硬生生拽住了何西门迈向深渊的脚步。
何西门猛地回头,锐利的视线穿透里外间相隔的布帘缝隙,钉在诊所大门上。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司马兰的推土机提前了?“眼睛”组织的试探?还是……又一个不速之客?
令牌在胸口毫无反应,地底的阴冷气息也依旧粘稠,并未因敲门声产生明显波动。不是来自地下的威胁?他眉头紧锁,迅速反手将墙角那凹陷的青砖推回原位,“咔嚓”一声轻响,地底入口严丝合缝地关闭,挂图垂下,掩盖了一切痕迹。诊所内只剩下消毒水和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垃圾桶怪味。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笑,仿佛刚才的凝重只是错觉。他拉开诊所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快递制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小伙,手里捧着一个用粗麻布和牛皮绳精心捆扎的、约莫小西瓜大小的包裹。包裹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干草、皮革和淡淡奶腥的气息,与诊所周围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快递员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看到何西门,立刻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您好,请问是何西门先生吗?”快递员声音洪亮,“有您的加急包裹,从内蒙锡林郭勒盟苏尼特右旗寄来的,寄件人是……额尔德木图老师傅。需要您本人签收。”
额尔德木图?
何西门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辽阔无垠的草原、湛蓝如洗的天空、奔腾的骏马,还有那位须发皆白、面容如同风干胡杨般沟壑纵横却精神矍铄的老琴师。几个月前在草原,他不仅用“一气化三清”针法治愈了老琴师因长年拉琴劳损而近乎废掉的右手,更在篝火旁,借着马头琴苍凉悠远的琴音,与那位英姿飒爽却总爱板着脸的女警花轩辕晴,有过一段在星光下、马蹄声中、带着烈酒气息的暧昧纠葛。老琴师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似乎总能捕捉到他和轩辕晴之间无声流转的暗流。
“是我。”何西门压下心头的讶异和一丝被勾起回忆的涟漪,迅速签收了包裹。包裹入手沉甸甸的,隔着粗粝的麻布,能感觉到里面陶罐的坚硬轮廓和液体的轻微晃荡。
关上门,隔绝了快递员好奇的目光和巷口浑浊的空气。何西门将包裹放在桌上,离司马兰那份冰冷的《整改通知书》和垃圾桶的方向都远远的。他利落地解开坚韧的牛皮绳,剥开带着草原风沙气息的粗麻布。里面是一个造型古朴、表面烧制着简单云雷纹的深褐色粗陶罐,罐口用一层厚实的、带着油脂光泽的牛皮纸紧紧密封着,再用细麻绳十字捆扎封口。陶罐旁边,还塞着一卷同样用牛皮绳系好的、泛黄的羊皮纸。
一股更加浓郁、极具草原特色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烈醇厚的发酵奶香中,夹杂着青草晒干后的清新、皮革的鞣制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如同马头琴琴弦上松香被阳光炙烤后的独特气息?
何西门小心翼翼地解开羊皮纸卷上的细绳。展开的羊皮纸上,是用炭笔书写的、苍劲有力却略显颤抖的蒙文,旁边附有歪歪扭扭但努力工整的汉字翻译:
“何巴特尔(蒙语:英雄):
长生天的祝福与你同在!草原的风记得你的脚步,马头琴的旋律里留着你的恩情。我的右手,现在能拉出比年轻时更响亮的调子了!草原的儿女不会忘记朋友。这是最烈的马奶酒,用最好的母马初乳和野山参根须酿的,埋在地窖里整整三年,像金子一样珍贵!喝了它,能驱散你身上的阴霾,带来草原的力量和勇气!额尔德木图 敬上。另:晴格日勒(轩辕晴的蒙语名字)那丫头,托我问你好。她说……下次见面,再收拾你。(画了个咧嘴笑的表情)”
看到最后那句附言和那个咧嘴笑的表情,何西门拿着羊皮纸的手指微微一顿,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眼底掠过一丝促狭又怀念的光芒。轩辕晴……那个在草原上追着他查“暂住证”、被他用银针“治”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在篝火旁被他用马奶酒灌得晕乎乎靠在他肩头数星星的飒爽警花……托老琴师问好?还扬言下次见面要“收拾”他?这分明是惦记!
心头那因拆迁令和地下魔盒而沉甸甸压着的巨石,似乎被这来自遥远草原的烈酒气息和某个警花别扭的“问候”,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些许带着青草芬芳的阳光。
他珍而重之地将羊皮纸卷好收起。目光落回那个粗陶罐上。老琴师的心意,还有……某个警花变相的关心,都在这罐酒里了。他需要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来驱散此刻笼罩周身的阴冷和沉重。
找来两个干净的粗瓷碗。何西门小心翼翼地揭开陶罐口那层厚实的牛皮纸封口。
“啵!”
一声轻响,一股更加浓郁、醇厚到化不开的奶香、酒香,混合着人参的淡淡药香和那股奇特的、如同松香皮革般的“马头琴味”,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而出!瞬间盈满了小小的诊所!那香气霸道而温暖,带着阳光、青草和骏马的气息,顽强地将诊所里残留的消毒水味、垃圾桶的馊腐气,甚至地底渗透上来的阴冷腐朽,都狠狠压了下去!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粗瓷碗中,粘稠挂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细密的气泡在碗底欢快地升腾。
何西门端起一碗,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复杂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直冲肺腑,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酒液滚烫!如同吞下了一口燃烧的、浓缩的草原阳光!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强烈的灼热感,随即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向四肢百骸!那滋味,初时是浓烈霸道的酸,接着是醇厚绵长的甜,回味带着人参的微苦和青草的甘洌,层次分明,后劲十足!一股热气瞬间涌上头顶,驱散了地底带来的阴寒。
“哈——!”何西门畅快地哈出一口带着浓郁酒香的白气,感觉冰冷的指尖都暖和了起来。他咂咂嘴,细细品味着口腔里残留的复杂滋味,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不对。
除了那霸道的酸、绵长的甜、人参的苦、青草的甘洌……在这酒液入喉的瞬间,在暖流散开的同时,他敏锐的舌尖和“一气化三清”针法淬炼出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浓烈的酒香完美掩盖的……异样!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不苦,不涩,不酸,不甜。它更像是一种……感觉。一种空旷、悠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甚至……一丝若有似无的、如同某种骨质器物在风中呜咽的……悲鸣感?就像是……浓缩了的马头琴琴音,被酿进了酒里?不,比那更微妙,更……不对劲!
这味道极其微弱,若非他感知远超常人,几乎无法察觉。但它真实存在,如同最细小的尘埃,混在浓烈的酒香里,悄然沉淀在味蕾深处,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草原的马奶酒,再烈,再醇,也是生命的馈赠,是阳光和乳汁的精华,是欢聚与热情的象征。它不应该有这种……仿佛沉淀了千年风沙、带着古老祭祀意味的……“回响”!
就在何西门凝神捕捉那一丝异样味道的刹那!
“嗡——!”
紧贴在他胸口的玄铁令牌,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剧烈悸动!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刺骨的警告!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温度的共鸣!令牌本身依旧冰凉,但那股悸动传递出的感觉,却如同冰冷的铁块被投入了这碗滚烫的马奶酒中,被酒液的灼热所激发,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震颤般的“回响”!令牌表面那只阴刻的“眼睛”图腾,在昏暗光线下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仿佛被这蕴含了“马头琴味”的酒气所唤醒!
令牌对这酒有反应?!对那一丝诡异的“回响”有反应?!
何西门心头警铃大作!他猛地放下酒碗,眼神瞬间锐利如刀!这酒……有问题!老琴师不可能害他!那么问题出在哪?酿酒的原料?存放的地窖?还是……运送途中?!
他立刻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轩辕晴的视频通话。草原信号不稳,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
屏幕亮起,瞬间被一片辽阔的、铺满枯黄秋草的草原背景占据。劲风呼啸,吹得镜头都有些晃动。轩辕晴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她没穿警服,一身利落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她似乎正在户外执勤或巡逻,背景能看到几匹悠闲吃马的剪影和远处低矮的蒙古包。她的脸色被草原的朔风吹得有些发红,嘴唇略显干燥,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如同草原上的鹰隼。
看到何西门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轩辕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英气的眉毛习惯性地一挑,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的冷硬:“何西门?有事?我这儿忙着呢。”但她的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何西门略显疲惫却因酒气而泛红的脸上扫了一圈,捕捉到了他眉宇间那抹不同寻常的凝重。
何西门没理会她那副“生人勿近”的冷脸,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带着少有的严肃:“晴格日勒,额尔德木图老爹给我寄了一罐马奶酒,刚收到。”
“哦?”轩辕晴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意外老琴师会寄酒,但语气依旧平淡,“老爷子记挂你。酒是好酒,你算有口福。”她看着何西门脸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又补了一句,带着点淡淡的嘲讽:“少喝点,别又像上次篝火晚会那样,几碗下去就找不着北,还得我把你扛回去。”话虽如此,她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那晚何西门喝多了靠在她肩头胡言乱语的气息,似乎隔着屏幕又萦绕过来。
何西门没接她关于酒量的调侃,直接问道:“酒是老爹亲手交给快递的?还是别人经手?寄出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这罐酒?或者……存放酒的地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问得直接,轩辕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寻常:“你什么意思?酒有问题?”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刑警特有的警觉和压迫感,身体也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透过屏幕,仿佛要刺穿何西门的眼睛,看清他话语背后的真相。风吹动她的发梢,拂过紧绷的下颌线。
“酒本身极好,老爹的手艺没话说。”何西门端起那碗酒,对着镜头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但我喝出了一点……不该有的‘味道’。一种……很奇怪的‘回响’,像……嗯,就像把一段特别苍凉古老的马头琴曲子,融进了酒里,喝下去脑子里都有回声。”他试图描述那种诡异的违和感,目光紧紧锁定屏幕里轩辕晴的表情,“而且,我身上有件东西,对这味道反应很大。”
轩辕晴听着他的描述,英气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困惑,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她脸上的血色似乎褪去了一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难以置信:“苍凉古老的……‘回响’?你确定?像……像骨哨的声音?”
“骨哨?”何西门心头猛地一跳!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某个尘封的角落!在草原时,他曾在老琴师珍藏的一个古老的、镶嵌着不知名兽骨的木盒边缘,见过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某种禽鸟趾骨磨制而成的白色小哨子!当时老琴师只是随意提了一句,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据说是萨满祭祀时用的,吹响的声音能沟通神灵,带着一种独特的、直透灵魂的苍凉感。难道……
“对!就是那种感觉!”何西门立刻追问,“那骨哨怎么了?跟这酒有什么关系?”
轩辕晴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空旷的四周,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就在老爹给你装酒寄出的前一天晚上!他那个存放老物件的木箱子……被人动过!放在最上面的、装着那个祖传骨哨的小皮囊……不见了!老爹当时以为是自己年纪大记错了地方,或者是被草原上的老鼠拖走了,找了一圈没找到,也就没太在意!因为那骨哨虽然古老,但除了声音特别,本身并不值钱,平时也基本不用!”
骨哨失窃!就在寄酒的前一晚!
一股寒意顺着何西门的脊椎爬升!巧合?绝不可能!那丝诡异的“回响”,令牌异常的共鸣……一切都有了指向!有人偷走了那个蕴含古老气息的萨满骨哨,并且……将它接触过,甚至可能用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浸泡”或“熏染”过这罐要寄给他的马奶酒!目的是什么?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他身上这块对特殊气息产生反应的玄铁令牌?
“眼睛”组织!他们的触手,竟然已经伸到了遥远的草原!伸到了与世无争的老琴师身边!他们不仅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能精准地利用他过往的人际关系,布下如此阴险的陷阱!这罐寄托着情谊的马奶酒,成了传递某种未知危险的载体!
“何西门!”轩辕晴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酒……你喝了多少?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她紧紧盯着屏幕,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异常。草原的风更急了,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背景的天空似乎也阴沉了几分。
何西门感受着体内奔流的酒力带来的暖意,以及那丝沉淀在深处的、挥之不去的诡异“回响”。令牌贴在心口,那份被酒气激发的、带着温度的“共鸣”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一种缓慢释放的毒素,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他低头看着碗中琥珀色的液体,那诱人的光泽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他缓缓抬起头,对着屏幕里一脸紧张的轩辕晴,扯出一个安抚性的、却带着无尽冰冷的笑容,晃了晃手里还剩小半碗的马奶酒:“放心,你男人命硬得很。这点小把戏……”他故意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穿透了屏幕,刺向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还不够格放倒我。不过,偷东西偷到老爹头上……”他嘴角的笑意倏然敛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这笔账,我记下了。”
说完,不等轩辕晴再开口,他仰起头,将碗中剩余的马奶酒,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混合着那诡异的“回响”和令牌的奇异共鸣,如同燃烧的岩浆,轰然冲入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