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那无声的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东方玥冰冷绝望的心湖中激起剧烈的涟漪!化妆镜里映出的那双笨拙黑框眼镜下的清澈眼眸,此刻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熟悉的、带着安抚笑意的坚定!是何西门!真的是他!他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危机四伏的牢笼之中!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东方玥强行构筑的心防!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扑过去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然而,常年养成的清冷自持和此刻险恶的环境让她硬生生压下了这份冲动。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丝绸长裙的布料,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贝齿紧咬着下唇,才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咽了回去。唯有那双望向何西门的秋水眸子里,瞬间升腾起的巨大惊喜、委屈、依赖和重获希望的光芒,如同冲破乌云的皎月,再也无法掩饰!
何西门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汹涌的情绪,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眼前这清冷如月的女子,比他记忆中更显清减,眉宇间笼罩的愁绪和恐惧如同实质,那双曾被他以银针治愈、能奏响天籁的玉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这一切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脸上那副拘谨卑微的侍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提着沉重琴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他再次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沙哑恭敬:“大师,我先过去了。”说完,便提着琴盒,转身走出了化妆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东方玥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虚脱般靠回椅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是他!他来了!他来救她了!这个认知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驱散了部分浸透骨髓的冰冷恐惧。她下意识地抬起那只颤抖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因激动而攥紧裙摆的触感,但心底深处,却悄然生出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和…勇气。
演出即将开始。恢弘古老的歌剧院内座无虚席,衣香鬓影,弥漫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矜持与期待。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芒。东方玥抱着她的蕉叶古琴,款步走上空旷而神圣的舞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月白色的长裙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清冷的面容在强光下更显完美得不真实。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惊涛骇浪的内心。
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熟悉的刺痛感立刻袭来,比以往更甚!脑海中那冰冷的三角眼标记再次闪现,带着浓浓的恶意,如同毒蛇缠绕,试图扼杀她所有的灵感和情感!冷汗瞬间浸湿了贴身的衣物。台下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如同实质的枷锁,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她指尖僵硬,心绪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舞台侧后方,一道极其隐蔽、却无比专注的目光,如同温暖的溪流,穿透炫目的灯光,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是何西门!他穿着不起眼的黑色侍者服,隐在厚重的幕布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他并未看向观众席,也并非注视着她演奏的手,而是…目光平静而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阴影中依旧清澈明亮,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没有语言,没有动作,只有目光的无声交流。那目光仿佛在说:“看着我,别怕。我在。”
东方玥的心猛地一颤!如同即将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下意识地迎上那道目光,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依赖都投射过去!就在目光交汇的瞬间,何西门藏在幕布后的手,极其隐蔽地动了一下!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被他夹在指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着东方玥的方向,手腕以一种极其玄奥、肉眼难辨的频率轻轻一抖!
嗡!
一声极其轻微、只有精神力高度凝聚才能感知到的空气震颤,如同投入心湖的涟漪,精准地拂过东方玥紧绷的神经!这是“一气化三清”针法中的“悬丝引神”,以气为引,隔空安抚紊乱心神!
那无形的气劲拂过,东方玥只觉脑海中被三角眼标记强行占据的冰冷恐惧,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开!紧绷欲断的心弦瞬间松弛了一分!指尖那蚀骨的刺痛感也奇异地减弱了!虽然那阴寒的标记并未消失,但至少…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窒息感,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何西门那道坚定而温暖的目光里,仿佛那是风暴中唯一的灯塔!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琴!她的手指,终于落在了琴弦之上。
第一个音符响起。
清泠,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初春融化的冰凌滴落。
紧接着,第二个音符…第三个…
琴音渐渐连贯,如同涓涓细流,虽偶有滞涩,却顽强地流淌开来。那不再是江南水乡的婉约《流水》,而是…一首充满了不屈与抗争、如同金戈铁马般铿锵的古老战曲!《十面埋伏》!
这是她在被囚禁的黑暗日子里,无数次在心底无声嘶吼的旋律!是她用灵魂对抗恐惧的战歌!此刻,借着何西门隔空传递来的力量,她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屈辱和不甘,尽数倾注于指尖!琴声时而如疾风骤雨,杀伐之气扑面而来!时而如困兽低吼,充满了绝望中的挣扎!时而又如孤月悬空,透出清冷不屈的傲骨!
那滞涩感并未完全消失,甚至偶尔还会出现明显的破音和颤抖。但这反而为她的演奏增添了一种令人心碎的、真实的力量感!不再是完美无瑕的匠气,而是饱蘸血泪的灵魂呐喊!观众席从最初的惊愕、窃窃私语,到逐渐的屏息凝神,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震撼!所有人都被这充满原始冲击力、直击灵魂的琴音所攫住!
何西门隐在幕后,听着这充满了生命张力的琴声,看着舞台上那个在聚光灯下奋力与心魔抗争、将痛苦化为力量的清冷身影,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激荡和敬佩。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的内心,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强大!
一曲终了。
余音在恢弘的歌剧院内久久回荡。
死寂。
随即,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和疯狂的喝彩!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东方玥的名字响彻穹顶!
东方玥抱着琴,站在舞台中央,微微喘息。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指依旧残留着刺痛,但心底那片冰冷的囚笼,似乎被这疯狂的掌声和那道始终不曾离开的温暖目光,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她下意识地看向幕布的方向,那里,何西门的身影早已消失。
卸去浓妆,换回便服,东方玥在两名面无表情、如同影子般的女保镖“护送”下,回到巡演团下榻的奢华酒店顶楼套房。套房门口和走廊里,都有穿着便装、眼神锐利的安保人员值守。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东方玥疲惫地靠在门后,方才演出时强行凝聚的精神瞬间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指尖残留的刺痛再次涌上。但她的心,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而不再是一片死寂。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灯火璀璨的巴黎夜景,心绪翻腾。
笃笃笃。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特定的节奏。
东方玥心头一跳,快步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去。果然是那个穿着侍者马甲、戴着笨拙黑框眼镜的身影!她迅速打开门。
何西门闪身而入,反手锁上门。他迅速扫视了一眼这间被严密监控的豪华套房,目光最后落在东方玥略显苍白的脸上。“感觉怎么样?”他压低声音,直接问道,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
“好多了…”东方玥看着他,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带着一丝脆弱依赖的笑容,“谢谢你…何西门…刚才…”她不知该如何表达那种在绝境中被拯救的感激。
“跟我还客气什么?”何西门痞痞一笑,走到沙发边坐下,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弹得不错,就是杀气重了点,把底下那群洋鬼子吓够呛。”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她的紧张。
东方玥在他旁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她看着何西门摘下那副碍事的眼镜,露出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却让人无比安心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还这副打扮?”
“说来话长,”何西门灌了口水,神情变得严肃,“轩辕晴在金雀城受伤,中了蛊毒,需要解药。情报说你和那伙人在这里,我就混进来了。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全身。
东方玥摇摇头,但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没有身体伤害。但他们…给我看过那个标记…还…还给我注射过一种奇怪的药剂…每次注射后,我的手指就会僵硬麻木好几天,心里的恐惧也会被无限放大…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练琴…他们…他们就是想摧毁我的琴艺和意志…”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又是药剂!又是精神控制!何西门眼中寒光一闪!这“三角眼”组织的手段真是阴毒至极!他沉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把手给我看看。”
东方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那只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何西门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她的肌肤,而是隔着寸许的距离,悬停在她手腕上方。他凝神静气,指尖微动,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温润生机的气劲如同无形的暖流,缓缓探入她的经脉。
东方玥只觉一股暖意顺着手臂缓缓上行,如同冬日暖阳,驱散着盘踞在筋脉深处的阴寒麻木感,让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她看着何西门专注的侧脸,感受着那隔空传递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流,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依赖与信任的情绪悄然滋生。这个看似不羁的男人,总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安全感。
片刻,何西门收回手,眉头微蹙:“药剂残留的阴寒之力还在侵蚀你的经络和神经,需要慢慢拔除。我先帮你疏导一下,缓解症状。”他示意东方玥放松坐好。
东方玥依言照做。何西门再次捻出银针,隔着空气,对着她手臂和肩颈的几处穴位,施展“悬丝引气”。温和的气劲如同春雨,无声地滋润着她受损的经络。东方玥闭着眼,感受着那令人舒适的暖流在体内流淌,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意识渐渐沉入一种安详的半梦半醒之间。
就在她心神最为放松、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一个潜藏在记忆深处、被恐惧刻意压制的碎片,如同水底的沉船般不受控制地浮上意识表层。她无意识地、梦呓般低声呢喃,声音破碎而模糊:
“…金色的…眼睛…在…在看着…所有人…好冷…它…它在…独孤…独孤…”
话未说完,她便彻底沉入了昏睡之中,呼吸变得均匀悠长。
何西门施针的动作猛地一顿!金色的眼睛?!看着所有人?!独孤?!他瞬间联想到独孤柔颈侧那片形状诡异的印记!联想到珍珠岛上玛拉夫人的怪病!这绝非东方玥无意识的胡言乱语!这恐怕是她在被注射药剂或精神控制时,无意中窥探到的核心机密!那“三角眼”组织背后,难道还隐藏着更可怕的、被称为“金色眼睛”的存在?而且…似乎与独孤柔有关?!
一股寒意瞬间从何西门脚底窜上脊背!独孤柔!那个将自己从南洋孤岛转移到珍珠岛、又提供各种支援的神秘富婆!她颈侧的印记…她的回避…那句“眼睛无处不在”…难道…她本身就是“金色眼睛”的一部分?!或者…是被监控的猎物?!
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危机感瞬间将何西门笼罩!他看向昏睡中依旧眉头微蹙的东方玥,心中警铃大作!这趟浑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
他贴身携带的、独孤柔给的那部加密卫星电话,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东南亚的、从未见过的加密号码!震动模式急促得如同垂死挣扎的心跳!
何西门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迅速走到套房的角落,避开可能的监听,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嘈杂的背景噪音,夹杂着尖锐的警笛声、人群的哭喊声、还有某种…建筑物倒塌的轰鸣!持续了十几秒死寂般的沉默后,一个极其虚弱、带着浓重喘息和绝望哭腔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正是独孤柔!但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慵懒强大,只剩下濒临崩溃的脆弱和无助!
“何…西门…完了…全完了…我的…我的王国…塌了…‘金雀’反噬…他们…他们动手了…我…我什么都没了…被…被抛弃了…在…在曼谷…码头…旧…旧仓库区…救…救我…”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便是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