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启一身总都司锦袍,腰佩牙牌,在帐内烛火下泛着森然冷光。
他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向萧凌云,声音尖刻异常:“这赏赐,萧监军怕还受之过早吧?”
蒋天雄脸色骤然一沉,如罩寒霜,冷声道:“赵总都司此言何意?哭风崖捷报分明在案,粮营焚毁,上千妖蛮覆于山洪,萧监军功不可没,如何赏不得?”
“功不可没?哈哈……”赵光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倏然转身夺过亲兵手中一卷文书,啪一声抖开在蒋天雄面前:
“蒋帅莫不是老眼昏花了?还请瞪大眼仔细看看这镇北侯府新颁的军纪条陈!”
“何为断敌粮草?须得断其源,绝其流,方能称全功!如今,黑龙山那粮草源头活得好好的,这叫断了根源?”
“他那哭风崖之功,不过是隔靴搔痒,毫无实质!”
“黑龙山?”
帐内偏将们顿时一片低哗,面面相觑,不安的气息弥漫开来。
不少人目光下意识飘向地图上那险峻无比的标志。
地势之险,蛮兵之众,更兼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蛮祝,皆是泼天般的障碍。
蒋天雄胸膛起伏,猛地站起身,手按剑柄,须发皆张,声音低沉如闷雷:
“赵光启,黑龙山岂是哭风崖可比?那是龙潭虎穴!萧监军此战已是千难万险方立此功,何苦如此咄咄逼人?!难道非要折我大将,伤我军心才甘心吗?”
赵光启寸步不让,向前逼进一步,目光紧紧锁住蒋天雄,冷声反问道:
“蒋帅此言,是在质疑镇北侯的将令,还是视军纪如无物?”
不等蒋天雄开口,他已然冷哼一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萧凌云。
“再说了,萧监军既然有那鬼神之机,能以区区三百骑破得哭风崖数千蛮兵,想必胆略过人,区区黑龙山五千蛮兵,又岂在话下?”
此话一出,萧天赐立刻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指着萧凌云的鼻子,脸上满是快意和轻蔑:
“赵总司说得极是!你当日哭风崖不过是走了大运,撞上那山洪罢了!若无那山洪,你和你那点人马,早成了野狗腹中之食!”
“今日给你个真正扬名的机会,拨你一千骑,去给我端了黑龙山大营,你可敢接?!”
“一千骑?!”蒋天雄气得胡须乱颤,声音都变了调,“黑龙山五千精兵,蛮祝坐镇,一千人过去,与送入虎口的羔羊何异?!此非军令,实乃借刀杀人之毒计!”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死寂得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萧凌云缓缓抬眼,目光扫过萧天赐因亢奋而扭曲的脸,掠过赵光启眼中那抹压抑不住的得意,最后落在地形图黑龙山险峻的山势上。
就在大帐之中的空气压抑到极点之时,他却忽然扯动唇角,极淡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清冽无比,如冰棱乍裂。
“可以!”
两个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入耳,满帐皆惊。
蒋天雄猛地回头,眼神复杂交错,颤声道:“凌云,你……”
萧凌云没有看他,伸手指着地形图上黑龙山的顶峰平台标记,目光平静得近乎可怕:“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赵光启冷笑开口,没有半分迟疑。
在他看来萧凌云已经上钩,只要条件不是太苛刻,答应他又如何?
萧凌云淡淡的看了赵光启一眼,随后转向萧天赐,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如刀:“若我萧凌云侥幸以一千骑捣毁黑龙山大营,生擒或格杀那蛮祝,生还归来!”
“你,萧天赐!需在全军阵前,为哭风崖之战中因你错误决策而枉死的八百瀚海兄弟——下跪,叩首,亲书罪己诏,遍告西北三军!”
“放肆!你什么东西!敢辱我至此!”萧天赐瞬间狂怒,双眼赤红,伸手就要拔刀扑上去。
赵光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死死拽住,凑到他耳边急急低语:
“小侯爷息怒!他这是自寻死路!黑龙山就是他的葬身之地!答应他又何妨?不过是给死人一个空头许诺罢了。”
萧天赐那暴怒如血的面色先是一僵,随即由红转青,最后嘴角竟抑制不住地咧开,浮起一丝狰狞残忍的笑意:
“好!好一个狂妄之徒!萧凌云,若你真能以一千骑拿下黑龙山,别说下跪赔罪,我萧天赐这颗人头,任君摘取!”
他心中笃定,那黑龙山是天堑绝地,萧凌云此去,连尸骨都寻不回半截。
赵光启立刻打蛇随棍上,高声拱手道:“既然萧监军有如此胆魄决心,我等自当成全。蒋帅,事不宜迟,立即调兵吧?”
蒋天雄看着萧凌云坚毅平静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喉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甸甸的长叹。
他发红的双眸冷冷的看了一眼赵光启和萧天赐二人,默默从令箭筒中抽出五支令箭。
苍老却有力的手将其重重拍在案上,激起一声闷响,蒋天雄目光沉痛地叮嘱道:
“瀚海、固阳、凌峰三关,抽调一千最精锐的军士,即刻起归萧凌云监军全权节制!”
“记住!”他看着萧凌云,声音微微有了一丝颤抖,“万事……以保全自身为重!”
萧凌云将令箭揣好,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总都司后面的萧天赐:
“萧天赐,尽快写好罪己诏吧!”
萧天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悄悄吐了口唾沫低声道:
“我呸!萧凌云,你必死无疑!竟然还想我写罪己诏,简直是痴心妄想!”
蒋天雄长叹一声:“年轻气盛啊!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咯!”
他悠悠转身,身影在这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几分。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将才,却要硬生生将其往绝路上逼。
蒋天雄心中对镇北侯的不满,也在这一刻拉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