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萧凌云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这一地流淌的月光,“方大儒在城外有一处清净的别院,我想……让你暂时去他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怀里的身子骤然僵硬。
萧嫣儿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方才还闪烁的星光瞬间黯淡下去。
“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少爷,是不是嫣儿哪里做得不好?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还是我……我太聒噪了?”
“我可以改的,我可以学,学好多好多的东西,学做更精致的菜,学得更安静些……”
她的眼眶迅速噙满了泪花,声音近乎哀求。
“少爷,求求你,不要赶嫣儿走好么?”
“不是!嫣儿,不是你的错!”萧凌云喉间一阵发苦,心脏像是被那只攥紧衣袖的手狠狠揪住。
他伸手,极其温柔地拭去她眼角滚烫的泪珠。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耳垂上细细的绒毛,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透着一股浓烈的担忧:“是我……我如今成了翰林院首席,锋芒太露,已经正面与朝廷的五官集团,尤其是镇北侯府那一系的人对上了。”
“以他们的卑鄙阴毒,为了打击我,很可能会再度对你下手。就像上次文试时的苏午……我不能再让你置身险境了。”
“我不怕!”萧嫣儿急得眼眶通红,脱口而出。
但话一出口,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恐惧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冰冷的绳索,弥漫的灰尘味,苏午狰狞的脸,还有少爷为了救她时那决绝而苍白的脸色……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
当初的绑架,就险些让少爷陷入死局。
她不想,也绝不能再成为他的牵累。
那份想要留下的勇气,终究在对他的担忧面前溃不成军,她没有勇气再说出拒绝的话语。
萧凌云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情绪从激动到低落,那份无声的哀伤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心疼。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透着一丝坚定:
“嫣儿,你听我说。我在这世上,真正在乎的,只有你了。正因为如此,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万无一失。”
“答应我,去方大儒那里,好么?等我……等我处理完这一切!”
怀中人的抽泣,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颤抖,透着浓浓的压抑。
许久,他终于感受到一个微小的,略显沉重的点头动作。
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带来一片灼人的湿意。
萧凌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她的发香,拥抱的力度又紧了几分,仿佛要将这片刻的温存镌刻进骨髓。
这一夜,注定格外漫长。
萧凌云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听着身边传来的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直到五更天鸡鸣破晓,窗纸透出第一丝灰白,他才敢极轻极缓地起身,生怕惊扰了枕边人最后的安眠。
他摸黑收拾了她简单的衣物,指尖触到箱底一个硬物,是他曾送她的一个小小妆匣。
他顿了顿,最终没有打开。
接着,他盘膝而坐,强行逼出丹书铁券和文心。
识海中光芒流转,纯粹而磅礴的文运,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导而出,丝丝缕缕灌入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暖玉之中。
玉质温润,渐渐泛起柔和的光晕。
他将这枚承载着他力量与守护的暖玉,悄悄系在了嫣儿腰间的丝绦上。
暖玉经过加持,足以抵挡武将境全力一击。
而且一旦碎掉,无论相隔多远,萧凌云便能立刻心生感应。
这是他目前能为她筑起的,最坚实的壁垒。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
萧嫣儿身着一袭水绿色的素净长裙,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安静地站在院门前。
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却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再让眼泪掉下来。
方孝存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夫坐在车辕上打着盹。
“到了那边,要听方大儒的话。闲暇之余,若想学些新菜式便学,不想学也没关系,不必勉强自己。”
萧凌云上前一步,替她理了理被晨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带,指尖拂过她微凉的额角。
“每月十五,我会托人送信过去,你……”
他喉咙有些发紧,后面的话哽住了。
“少爷。”
萧嫣儿突然低低唤了一声,不等他反应,猛地踮起脚尖,如同蜻蜓点水般,在他微凉的唇上,印下了一个生涩而滚烫的轻吻。
那触感柔软、短暂,却带着足以焚毁理智的热度。
萧凌云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耳畔炸响。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庭院小径上昨夜飘落的竹叶,发出簌簌的轻响。
车帘上的流苏,在清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晃,如同离人摇摆不定的心绪。
萧凌云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绿色的倩影,看着她随着马车晃动,渐渐消失在巷口曲折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
晨风卷起一片孤零零的竹叶,掠过萧凌云额前的发丝。
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骤然空荡的小院。
菜畦里,嫩绿的黄瓜苗,在晶莹的晨露中微微颤动。
新搭的葡萄架上,一张小小的蛛网挂着碎钻般的露珠,在微光中闪烁。
这里的每一寸泥土,都印着她的足迹,每一缕空气,都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暖香和草木清气。
这里曾是他漂泊灵魂唯一的港湾。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那个针脚细密的香囊,里面装着萧嫣儿精心晒干的茉莉花瓣,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缝制时的温度。
眸中最后一丝温情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封千里的寒潭,冷冽刺骨。
“这一切,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抢走了!”
低沉的话语,带着金石之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萧凌云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冷冽如刀,再无半分留恋与迟疑。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翰林院的方向走去。
皂靴踏过小径,无情地碾碎了昨夜风雨打落在地上的几朵野花。
身后,薄薄的晨雾渐渐散去,露出晴朗却空荡荡的天空。
温柔乡散去,萧凌云已经了无牵挂。
他的复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