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曲祺走出书房,没在客厅里见到谢闻,去卧室找他。
他没有处理工作,也没有做别的,安静地坐在沙发椅上,远远望去,孤零零一个,像是又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听到脚步声,他偏过头来,见祝曲祺双手背在身后:“没找到想看的书?”
祝曲祺摇摇头,脸上表情犹豫。
原本打定主意不提任何会让他伤心的事,前提是她没有发现那台相机。
瞧出她不对劲,谢闻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与她平时,仔细端详她的眼神:“这是怎么了?”
思忖了好一会儿,祝曲祺想象了谢闻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他或许会生气、责怪,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呼出口气,把藏在身后的相机拿出来。
谢闻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神色生硬。
“对不起。”祝曲祺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泄露了一丝紧张,小声说,“没经过你的允许动了你放在书房的东西。”
谢闻眼帘低下,说:“道什么歉,说了你想看什么都可以,不用跟我打招呼。”
他动作略僵硬地接过相机,嗓音有些艰涩,主动提起过往:“他们出事以后,这个相机我再也没碰过。”
跟祝曲祺猜的一样。她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抬起眼:“我觉得你可以看一下。”
谢闻的表情僵住。
祝曲祺没有再说别的,亲眼看着谢闻在静止几秒后,打开了相机,查看里面的东西。
是一条他从未看过的视频,画面晃动,一道令他熟悉的小男孩的声音在空荡的卧室里响起——
“妈妈,哥哥还不知道我们会去学校找他吧,他看到我们一定会吓一跳。我现在来拍个视频,等他翻毕业照的时候就会发现啦。”
紧接着是个小女孩的声音:“你举高一点啦,镜头里都是你的大鼻孔!”
另一道温柔的女声插进来:“你们要拍就好好拍,别抢来抢去,摔坏了相机哥哥拿什么拍毕业照。”
小男孩:“听到没有,叫你别抢。”
小女孩:“那你好好拍呀。”
两个小孩又争起来,姜韵无奈:“给我吧,我来帮你们拍。”顿了下,她想到一个主意,“我们一起拍个视频,就当是给哥哥的惊喜好不好?”
“好呀好呀。”
姜韵的提议得到两个小孩的一致同意,他们鼓掌欢呼。
相机被姜韵拿走,对准两个小孩:“谁先来?”
又是一番每天都要上演二十遍的对峙,姜韵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慈爱地笑了笑,不偏帮任何一个:“你们石头剪刀布好了。”
小男孩出剪刀,小女孩出布,小男孩赢了,在座椅上兴奋地比了两个剪刀手,扭了扭身子,在接收到妈妈开始拍摄的信号时,他安静下来,小大人般咳嗽一声,正经道:“首先,希望哥哥高考顺利,每一门都考一百分!”
小女孩:“你还是别祝福了,语数英满分一百五,蠢猪,都考一百分那哥哥完蛋啦。”
小男孩:“……”
姜韵笑出了声。
小男孩尴尬地捂住了嘴巴,声音闷在掌心里:“妈妈,刚才那一段掐掉,我重新说。”
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说完一堆他们这个年纪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祝福,镜头移到坐在前面的谢孟平。谢孟平怔了怔:“我也要说吗?”
姜韵:“刚才都说好了,我们都要录。”
“好好好。”谢孟平笑道,“高考我是不担心的,儿子肯定能拿到令他自己满意的成绩。我希望他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轻松跨过。”
“你不如直接祝愿他不要遇到困难。”姜韵补充。
“那不现实。哪有人的一生是平坦的,总会有坎坷,不管大的还是小的,只要人的心气儿在,那都不是问题。儿子,记住没有?没有什么能打倒你,你是你自己的世界里的主人,你主宰一切事件,而不是事件主宰你。”
姜韵把相机递给谢孟平,要他帮自己拍。
镜头里出现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貌美妇人,穿着素雅的白色无袖连衣裙,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处,笑容里满是对儿子的疼爱:“嗯,那我就祝我们的阿闻永远开心,有力量。未来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要记得我们都爱你,要过好每一天,要积极向上,要……”
在谢闻打开相机的时候,祝曲祺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他一个人,他可以不必顾及她,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
这是属于他和他家人的时刻。
祝曲祺坐在客厅里,身上披着毛毯,时而望向紧紧关闭的房门,时针悄然滑过十二,又滑过一,谢闻没有出来。
他今晚应该不会出来了。
*
后来祝曲祺睡在沙发上,某一刻突然惊醒,一看时间已经是早晨六点多。
她洗了把脸醒神,去厨房看了眼,电饭煲按照她预约的时间正在煮粥,米香飘散出来。
经过卧室,祝曲祺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站了几秒,抬手想要敲门,又迟迟没触碰到门板。
她很担心谢闻,不知道他看完那样的视频,对他来说是鼓励更多一点还是触及伤心事难过更多一点。她后知后觉地有些懊悔,或许她不该拿给他看,等到将来某一天他自己愿意触摸那台相机,发现里面隐藏的秘密,是他的家人对他的美好祝愿。
他们都希望他能过得开心,过好当下的生活。
祝曲祺蘑菇一样蹲在门外,抱着膝盖惆怅地叹息。
忽然,“咔嚓”一声,面前的门开了,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的拖鞋和一截裤脚,祝曲祺一愣,仰起脖子,谢闻除了面容疲倦、眼皮有些发红,一切都好,眼眸甚至比以往更亮。
谢闻垂眸盯着脚边的一团,幸好他视力够好,不然就踩到她了。
“在这儿蹲了一晚上?”谢闻嗓音沙哑。
“没有。”祝曲祺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刚睡醒。”
“在哪儿睡的?”
谢闻昨晚一遍遍看着相机里的视频,忘了她的存在,自责的感觉在这一秒涌上心头。
不等祝曲祺回答,他就看见了沙发上被揉乱的毯子。
祝曲祺说:“你家的沙发挺宽敞的,睡一个我绰绰有余。”
说完,她对他招了招手。
谢闻不明其意:“嗯?”
“头稍微低下来一点。”祝曲祺说。
谢闻照做,祝曲祺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停顿几秒后,她笑了笑:“好像不发烧了,等会儿再拿体温计给你量一遍。”
谢闻语调缓慢:“一般第二天就会好。”
多年来一直是这样,他早已习惯,以后……应该不会了。
谢闻抬手触摸她的脸,手指停留在她耳朵边,将几缕发丝理好,眼神好似能滴出水来:“谢谢你。”
“哎,你……”祝曲祺眼周发酸,不想掉眼泪,她努力维持住平静的语气,“不是道歉就是道谢,你试试换成情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