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团长,你好。”柳文君对霍华客气地点点头,随即目光重新回到明昭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温和却带着探究的微笑,“明昭?进来吧。”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集中精神。
屋子不大,是典型的筒子楼格局,一室一厅,陈设简单朴素。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摆放的一张宽大的旧书桌,上面堆满了书籍、稿纸和各种各样的仪器模型,桌角还放着一台老式的手摇计算机。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
柳文君示意他们在靠墙的几张木椅子上坐下。
她自己则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目光依旧落在明昭身上,开门见山:
“明昭,江锋给我看过你留在图纸上的公式。”她说着,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正是那次被风吹走、差点落入间谍手中的图稿复印件。她指着其中一处极其复杂的、被霍华和江锋认为是乱画的符号组合,“这个……你能告诉我,你当时想表达什么吗?”
霍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担心明昭会像以前一样沉默,或者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明昭的目光落在柳文君手中的图纸上,又看了看柳文君那双充满智慧、不带任何偏见、只有纯粹求知欲的眼睛。她抱着绘图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然后,在霍华和江锋惊愕的目光中,明昭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
她将自己怀里那本崭新的方格绘图本打开,翻到第一页——那里并非空白!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写满了各种符号、公式和结构草图!其复杂和精密的程度,远超柳文君手中那张图纸的片段!
明昭将绘图本推到柳文君面前,指着其中一组与柳文君手中图纸上极其相似、但推导过程更加完整深入的公式链,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
“这里。能量转换效率,理论提升,百分之七十三点二。材料,应力极限,不足。需要……新的晶格结构。”
她的手指又指向旁边一幅极其复杂的、如同微型星云般的立体结构草图:
“这个。可以实现。但……你们的工具,精度,不够。”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柳文君教授拿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绘图本上那些精妙绝伦、远超时代认知的推演和设计,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急剧收缩!
江锋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那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愕然。
霍华坐在椅子上,看着身旁仰着小脸、眼神清澈坦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的明昭,再看着对面两位顶尖科研和国安人员脸上那掩饰不住的震撼……
他知道,他捡回来的这颗来自星海的种子,终于要在这片七十年代贫瘠却充满渴望的土地上,破土而出,绽放出令整个世界为之侧目的光芒了。
而守护她的责任,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沉重,也更加……意义非凡。
柳文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看向明昭时,目光已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望向神启!
“明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切,“从今天起,周末都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学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霍华,补充道,带着一种属于学者的狂热和笃定,“霍团长,你给我们华国……送来了一个真正的国宝!”
霍华看着明昭那双依旧清澈、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星辰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复杂的弧度。
是欣慰,是震撼,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明昭放在膝盖上的、微凉的手。
明昭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柳文君指着图纸上机翼前缘一个特定的曲面结构:“明昭,仔细看看这个设计。然后,不用管上面标注的数据,就按照你现在理解的、最优化的思路,在这张纸上。”
她递给明昭一张空白的绘图纸和一支削好的绘图铅笔:“重新画一下这个滑翔翼的截面结构图。记住,只画结构,不要标注具体数据,只体现你的思路。”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测试!柳文君想看的,不是明昭的模仿能力,而是要看她超越现有框架的直觉和理念。
同时,不标注具体数据,也是出于最严格的保密考量。
她走到书桌另一侧,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图纸。
明昭看着柳文君又拿出来的那张图纸,图纸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柳文君小心地将图纸在书桌空处展开。
那是一幅手绘的战斗机机翼结构图!
线条复杂而精确,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材料代号和应力数据。
虽然只是局部的滑翔翼部分,但那股属于天空和力量的工业美感,以及图纸本身代表的技术高度,瞬间攫取了明昭的视线。
但还不够好。
明昭想了想,当即动笔。
在纸上刷刷地画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快,线条流畅,完全不需要尺子却画得一板一眼极其工整。
画完后以防别人不懂,还在一旁写了推导的公式。
柳文君站在对面,只觉得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她才从极度的震撼中缓缓回神,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燃起了近乎狂热的求知欲与强烈的责任感。
她没有立刻追问那些公式的具体推导过程,这显然超出了当下能理解的范畴。
柳文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恢复了作为导师的冷静与条理。
“明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郑重,“你的……思维,非常独特,也很大胆。”
她斟酌着用词,避开了“超前”这个在当下过于敏感的词汇,“但科研,尤其是应用科研,需要脚踏实地,需要理解我们现有的基础和能力边界。”
她站起身,走到靠墙的书架前。那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大多是厚重的、书脊磨损严重的俄文或英文书籍,还有一些泛黄的中文期刊和内部资料。
柳文君的手指在一排排书脊上划过,最终抽出了几本相对“基础”的书籍:《空气动力学基础》《航空材料学概论》《有限元分析初步》,还有一本厚厚的《高等数学》。
她将这摞沉甸甸的书放在明昭面前的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些,”柳文君指着书,目光灼灼地看着明昭,“是你接下来需要理解和消化的内容。不是要你死记硬背,而是要理解其中的原理、逻辑和……限制。”
“很好。”柳文君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看向明昭,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你的思路……我看到了。”
她指了指桌上那几本厚厚的书,“这些书,你带回去看。下周末,还是这个时间,带着你的问题和……新的思路来见我。”
她没有说“看懂”,而是用了“消化”。
她知道,要求明昭完全遵循现有的知识体系是徒劳的,甚至是扼杀。
她要做的,是引导她理解“边界”,然后在“边界”内,释放她那超越时代的“直觉”。
“谢谢柳教授。”霍华立刻代明昭应道,同时将桌上那几本沉重的书籍揽到自己臂弯里。
明昭的目光扫过那几本书,又看了看柳文君,很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和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