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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里的歇脚处:青瓦下的山风与腊肉香

青城后山的盘山路,像条被晒蔫的青蛇,在密林中蜿蜒。拐过第七道弯时,浓绿的树影里会突然漏出一角青瓦,那就是幺店子了。土墙是黄泥混着稻草糊的,年头久了,被雨水泡得发乌,墙根却钻出几丛野菊,秋天开得金灿灿的,花瓣上总沾着山雾凝成的水珠。屋顶压着块青石,是防着山风掀瓦,石上爬满青苔,像给石头披了件绿衣裳。

檐下挂着两串玉米,一串黄,是寻常的老玉米,粒大饱满,须子白得像银丝;一串红,是特意留种的“胭脂糯”,玉米粒圆滚滚的,透着胭脂般的红,据说是当年山里的采药人从峨眉山上带来的种。风穿过玉米串,“簌簌”响,像谁在轻轻摇着铜铃。门框上贴着副旧春联,“生意兴隆通四海”的“海”字被虫蛀了半边,却仍牢牢地粘在木头上,红纸上的金粉虽褪了色,阳光下仍能看出些微光。

店主是青石坳的周老汉,今年七十二,腿有点跛——年轻时挑山货翻了崖,左腿短了寸许,却因此守在了这山坳里。他总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竹篾是清晨从竹林里砍的,带着露水的清润,在他手里翻飞,转眼就成了个结实的筐底。嘴里哼着老调子:“山尖尖,路弯弯,店子就在云里头……”调子没谱,却跟着山风起伏,倒比收音机里的歌更入听。

筐编得实在,过路的药农、背水的妇人,谁缺个筐了,跟他说一声,下次来取就行。有回王药农来取筐,往桌上放了两株晒干的天麻,“抵筐钱”,周老汉也不推辞,收下天麻就往灶房挂,“这东西炖鸡最补,留着给山下的孙儿炖汤喝”。药农走时,他又从竹篮里抓了把炒花生,“路上磕着玩,解乏”。

灶房里的腊肉香,是这山坳里最准的时钟。周老汉的腊肉不熏,是用松针铺在缸底,撒上盐和花椒,腌足四十天,再挂在房梁上阴干。肉皮皱巴巴的,像核桃壳,切开却红亮,肥膘亮晶晶的,看着油,吃着却不腻——山风从窗缝钻进来,早把多余的油脂吹跑了。有回遇见个徒步的年轻人,啃着腊肉夹馍直咂嘴:“比城里的腊肉香多了!”老汉嘿嘿笑,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这肉吸了山雾,能不香?山雾是啥?是山神的唾沫星子,滋润着呢。”

堂屋的方桌是柏木的,桌面裂着缝,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油垢和饭粒。有块裂缝特别宽,周老汉找了块红绸塞进去,说是“避邪”——那是五年前山洪冲垮半间屋时,从泥里捞出来的新娘子嫁衣碎片。现在红绸露在外面的部分,被手磨得发亮,倒成了桌子的“胎记”。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堂屋,在泥地上画格子。周老汉躺在竹椅上打盹,草帽盖着脸,竹椅“咯吱咯吱”响,像在跟他说悄悄话。桌上的粗瓷茶壶还冒着热气,茶是后山的野茶,叶子粗,梗子硬,泡出来的水带着点涩味,却解乏。有挑夫进门,不用喊,自己拿起茶壶倒茶,“咕咚咕咚”灌下去,抹抹嘴,往桌上丢两个硬币,硬币滚到桌边,老汉伸手一捞,捏在手里继续睡——山里的规矩,不用客套,心里有数就行。

傍晚的山风带着凉意时,周老汉会往灶里添把柴,火塘里的柏枝“噼啪”响,火星子溅到地上,很快又灭了。他从梁上摘下个竹篮,里面装着白天采的猕猴桃,青绿色的,硬邦邦的,“放灶边焐两天,就软了”。有放学的娃娃背着书包经过,会扒着门框喊:“周爷爷,有软猕猴桃没?”他就从灶边摸出两个,用围裙擦干净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娃娃们的笑声顺着山路飘远,惊起一群山雀,翅膀扫过竹篮里的玉米,落下几片黄澄澄的玉米粒。

夜里关门前,周老汉会提着马灯往山路走半里地。灯是铁皮的,锈迹斑斑,玻璃罩上蒙着灰,却仍能透出昏黄的光。他走得慢,跛着腿,马灯在手里晃悠,光在路面上拖出长长的影。“看看有没有晚归的”,他总这么说。有回遇见个迷路的摄影师,三脚架陷在泥里,正急得转圈,他把人往回领,灶上热了腊肉,锅里煮了面条,“山里的夜,比老虎还凶,没个亮,能把人熬垮”。

深夜的幺店子,只有灶膛里的余火和窗外的虫鸣。周老汉躺在里屋的木板床上,能听见山风刮过瓦檐的声音,像谁在檐下叹气。他摸出枕头下的旱烟杆,在床沿磕了磕,却不点——年轻时抽多了,肺不好。黑暗里,房梁上的腊肉轻轻晃,像在跟他说:“明天,又会有赶路的人来呢。”

平原上的路边摊:竹棚下的豆花与田埂语

成都平原的田埂,像被人用尺子量过,横平竖直,把万亩稻田切成了方格子。幺店子就守在格子的交叉点上,是竹编的棚子,四根竹竿撑着,顶上盖着茅草,像个倒扣的大蘑菇。棚子前摆着两张矮桌,桌面是树桩劈的,还带着树皮,边缘处被碗底磨得光滑,却仍留着树结的疙瘩,硌得人屁股发麻,却没人在意——在这平原上,“舒坦”从来不是靠桌椅,是靠风里的稻花香。

新津的刘二姐守着这棚子快二十年了。她娘家是种豆花的,嫁过来后,就在田埂边支起摊子,早上卖豆花,中午卖凉面,傍晚收摊回家,帮着丈夫侍弄田里的水稻。她的豆花是凌晨三点磨的,黄豆是自家种的“六月黄”,泡在井水里,磨出来的浆白得像牛奶,点卤时用的是石膏,“石膏轻点,豆花嫩;重点,豆花绵——看客人口味来”。

竹棚下的灶是黄泥砌的,支着口铁锅,锅里总温着豆花,上面飘着层薄油,是菜籽油,“防着豆花凉了”。旁边摆着个青花粗瓷碗,里面是红油辣子,辣椒是自家园子种的,晒得半干时用石臼舂碎,拌上白芝麻和花椒面,香得能勾得过路的三轮车都停下来。有回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路过时猛吸鼻子,“吱呀”一声刹住车,“二姐,来碗豆花,多加辣子!”

平原的幺店子,更像个信息中转站。“李三哥家的谷子割了没?”“镇上供销社到了新化肥,说是比老牌子劲大”“王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三两呢”……农妇们挎着竹篮路过,总会停下来歇脚,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扯家常。话顺着田埂飘,比村头的大喇叭还快。有收粮的贩子蹲在矮桌旁吃豆花,听着听着,就掏出小本子记:“张家庄的晚稻,估摸着亩产比去年多两百斤”“刘湾的谷子饱满,得早点去订”。

刘二姐的竹棚柱上,钉着块木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菜价”,其实没人看——来的都是熟客,豆花一块五,凉面两块,多少年没变过。木板背面却写满了字,是谁欠了一碗豆花钱,谁寄存了一把雨伞,“王老五,欠豆花一碗,秋收还”“李嬢嬢,伞一把,花色:蓝底白花”……字是歪歪扭扭的,却没人赖过账。有回李嬢嬢来取伞,非要多给一块钱,“存了这么久,算保管费”,刘二姐把钱塞回去,“乡里乡亲的,算啥保管费?下次带把自家种的青菜就行”。

夏天的午后,日头最烈,田埂上的玉米叶卷成了筒。竹棚下却凉快,风从稻田里钻出来,带着稻花的甜香,吹得棚顶的茅草“沙沙”响。有个放鸭的老汉,把鸭群赶到池塘里,就来棚下歇脚,掏出腰间的酒葫芦,就着二姐给的腌萝卜,抿一口酒,眯着眼哼小调。二姐给他端碗凉白开,“少喝点,下午还得看鸭子呢”,老汉嘿嘿笑,“就两口,解解乏——你这棚子,比家里的堂屋还凉快”。

傍晚收摊时,刘二姐会把矮桌倒扣在长凳上,竹筐里的空碗叮当作响。有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路过,她会喊住:“锅里还有点豆花,热乎的,要不要?”农人也不客气,拿起碗就盛,豆花拌着辣椒,吃得额头冒汗。远处的炊烟笔直地升起来,与天上的云缠在一起,竹棚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只趴在田埂上的大蚂蚱。

有年汛期,暴雨下了三天三夜,田埂被冲垮了半段,竹棚的一根柱子也被泡得发松。刘二姐的丈夫想把棚子拆了,“等水退了再重搭”,她却不肯,“万一有赶路人躲雨呢?”夫妻俩冒雨用石头把柱子顶住,又在棚子周围挖了排水沟。雨最大的那晚,真有个巡堤的村干部躲进来,浑身湿透,冻得发抖。刘二姐把丈夫的棉袄给他披上,又煮了碗姜汤,“喝了暖暖身子,这雨再大,也浇不灭人心里的火”。

老街上的“歇脚桩”:青石板上的茶香与旧事

铜梁的老街上,青石板被踩得发亮,像铺了一地的墨玉。幺店子就嵌在这些老房子中间,左边是铁匠铺,右边是杂货铺,门头挂着块蓝布幌子,上头用白粉写着“供应茶水”,“水”字被雨水泡得只剩半边,却谁都认得。门是两扇木门,关着时,门缝里也能透出灯光和笑声。

店主是个姓赵的老爷子,大家喊他赵大爷。他年轻时在重庆当学徒,学的是煮茶,后来回了老街,守着这铺子快五十年了。他的茶桌是张红木八仙桌,据说是祖传的,桌面被茶杯底磨出了一圈圈浅痕,像老树干的年轮。桌上总摆着套紫砂茶具,壶是“西施壶”,壶盖缺了个角,用铜皮补着,“补了三十年,铜皮都包浆了”,赵大爷总摩挲着壶盖说。

老街上的幺店子,多是“慢生意”。清晨开门,先烧上一壶水,用的是老街深处的井水,“井水甜,泡出来的茶才不涩”。水开时,壶盖“突突”跳,赵大爷就慢悠悠地洗茶、投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像在表演。第一泡的茶水不喝,用来烫杯子,“叫醒杯子,茶才肯好好待着”。

来的多是老街的老人,揣着个旱烟袋,一坐就是一下午。张铁匠打完一把镰刀,会拎着铁钳过来,“老赵,来杯沱茶”;杂货铺的王婶,算完账也会过来歇脚,“今天卖了三匹花布,都是年轻人喜欢的碎花”。大家围着八仙桌,从镇上的旧事讲到邻县的趣闻,“前清时,这条街有十三家当铺”“民国那阵子,有个戏班在街口搭台,唱了三天三夜的《白蛇传》”……唾沫星子溅在桌面上,混着旱烟味和炒瓜子的香。赵大爷不插话,只顾着添柴、续水,听着听着,手里的铜壶“当”地磕在灶沿上,自己先笑出了声。

老街的幺店子,还管着“寄存”的事。谁家办喜事,没地方放嫁妆,就先寄存在店里;谁家孩子上学,中午不想回家,就把饭盒放在灶边温着。赵大爷的里屋,堆着些旧物件:一把断了弦的二胡,是老瞎子琴师留下的;一个掉了底的陶罐,是卖酱菜的周婆婆年轻时用的。“都是念想”,他说,“老街的人走了,物件留下,铺子就不算空”。

有回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拿着张老照片来寻亲,照片上是间幺店子,门口站着个梳辫子的姑娘。赵大爷眯着眼看了半天,“这不是我家铺子吗?这姑娘是我妹子,嫁到成都去了,走了快四十年了”。年轻人眼圈一红,“我是她孙子,奶奶说,老街的茶最香”。赵大爷赶紧烧水泡茶,茶是当年他妹子最爱喝的碧潭飘雪,“你奶奶总说,这茶里的茉莉花,像咱老街的春天”。

傍晚的老街,灯笼一盏盏亮起来,红通通的光映在幺店子的木门上。赵大爷搬出竹椅坐在门口,看着石板路上的人流,手里转着两个核桃,核桃被盘得发亮,像两块油浸过的琥珀。有熟客路过,递根烟,他摆摆手:“戒了,守着这铺子,闻着茶香就够了。”烟味混着茶香飘远,石板路的缝隙里,仿佛还藏着当年马帮经过时的铜铃声。

江边上的候船点:木楼里的涛声与船谣

泸州的长江边,码头石阶被江水泡得发乌,像条通往水底的墨色天梯。幺店子就长在天梯的半腰,木头搭的,半截在岸上,半截悬在江滩上,底下用三十根木桩支着,涨水时,江水能漫到木桩根,却冲不垮——“木头泡在江里,越泡越硬,比石头还结实”,店主陈师傅总拍着柱子说,手掌拍在木头上,“咚咚”响,像敲鼓。

木楼的门是块整木板,厚三寸,被江风吹得发黑,门轴上缠着几圈麻绳,开关时“嘎吱嘎吱”响,像老船的锚链在动。门楣上挂着块铁皮牌,用红漆写着“候船栈”,漆皮被浪花溅得斑驳,“候”字的竖钩断了,倒像个歪歪扭扭的“侯”,陈师傅说:“来这儿的都是船家,在水上漂的,都是生活的王侯。”

进门左手边是个柜台,其实就是块厚木板,钉在两根木柱上,板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插着几支铅笔和一本厚厚的登记簿。登记簿的纸页泛黄,边角卷着,上面记着船讯:“上水船,辰时三刻到,载棉花”“下水船,未时一刻发,搭客十二人”,字迹多是歪歪扭扭的,有的还被江风吹干的水渍晕成了一团。陈师傅不识多少字,却认得每个船工的名字,谁来问船期,他就指着本子上的圈点:“王老大的船,明天响午准到,他船上的烟囱冒黑烟,老远就能看见。”

柜台后堆着几捆麻绳和帆布,是给船工们应急用的。有回一艘货船的帆布被浪撕破了,船工们抱着布卷冲进店里,陈师傅踩着板凳,帮着用粗线缝补,针扎下去,线拉得“绷直”响,他说:“帆布要缝成‘之’字,才禁得住浪扯——我爹教的,他拉了三十年纤,啥风浪没见过?”

灶房在里间,泥砌的灶台被柴火熏得油亮,铁锅边缘结着层厚厚的油垢,像镶了圈黑琥珀。灶台上总温着一大锅水,水里漂着个铁笼,笼里蒸着玉米和红薯,是给早到的船工垫肚子的。陈师傅的燃面是一绝,面条要选本地的“碱水面”,揉面时加足碱,煮出来的面黄澄澄的,筋道得能弹起来。炒臊子用的是猪后腿肉,切成小丁,和着豆瓣酱、芽菜、蒜末一起炒,炒到肉丁出油,香气能顺着江风飘出半里地。

天刚蒙蒙亮,江面上的雾还没散,就有货船“呜呜”地鸣着笛靠岸。船工们光着膀子从跳板上跳下来,浑身是汗和江泥,脚底板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响,一进门就喊:“陈师傅,来碗燃面,多加臊子!”陈师傅应着,抓一把面条扔进沸水,竹筷在锅里搅得飞快,面条在水里翻卷,像一群不安分的鱼。捞面时要甩得利落,面汤“哗啦”一声泼回锅里,面条落在碗里,趁热淋上红油,撒把葱花和酥黄豆,最后舀一大勺臊子,“齐活!”

船工们不坐凳子,都蹲在门槛上吃,膝盖顶着胸口,方便随时起身干活。有人嫌辣,会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灌,茶水是老鹰茶,泡得浓黑,苦得人皱眉,却解辣解腻。有个叫李老四的船工,吃面条总发出“呼噜呼噜”的响,他说:“在船上吃饭,慢了会被浪晃得洒一地,练就了这本事。”陈师傅听着,就往他碗里多添一勺臊子,“慢点吃,今天的面管够”。

江风从窗口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碎面条,吹得挂在墙上的蓑衣“扑扑”响。蓑衣是棕丝编的,缝补过好几处,是陈师傅父亲留下的,下雨时,他就披着它去码头帮船工们收缆绳。墙上还挂着顶草帽,帽檐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竹篾,陈师傅说:“这是张老五的,去年他跟船去了重庆,忘在这儿了,等他回来取,帽檐的洞我都用布补好了。”

候船栈的墙角堆着些奇怪的物件:半截船桨,桨叶上有个大豁口,是被礁石撞的;一个掉了底的陶罐,是用来装淡水的;还有个锈迹斑斑的铜铃,挂在门口的钩子上,船要开时,陈师傅就摇着铃喊:“开船喽——”铃声“叮铃铃”的,混着船工们的吆喝声,在江面上飘得老远。

中午日头最烈时,没船的空档,船工们会凑在店里打扑克。牌是副旧扑克,“大王”的角掉了,用透明胶带粘着,“小王”的图案被磨得看不清,却谁都认得。输了的人要去江里打桶水,或者给大家买烟,烟是最便宜的“经济烟”,烟盒皱巴巴的,抽起来呛人,却能把困意赶走。陈师傅不打牌,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一边编渔网,一边听他们说笑。渔网是给附近的渔民补的,他编网的手法是跟父亲学的,网眼大小匀整,结打得紧实,渔民们说:“陈师傅编的网,能网住十斤重的鲤鱼,却漏得掉一两的小鱼——懂规矩。”

江边上的风,说变就变。有时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刮起了狂风,江面上的浪像小山似的涌,拍在木楼的桩子上,“砰砰”响,整栋楼都跟着晃。这时陈师傅就会把马灯挂在门口的竹竿上,灯光穿透雨幕,在江面上投下一团昏黄的光晕。有回一艘小渔船在风浪里迷了路,看见灯光就拼命往岸边划,船靠岸时,渔民浑身湿透,抱着桅杆直发抖,陈师傅把他拉进屋里,用干布擦他的头发,灶上煮着姜汤,“别怕,进了这门,就安全了”。

傍晚收工前,陈师傅会盘点登记簿,把当天的船讯用红笔圈出来,再把第二天的船期用白粉笔写在门口的小黑板上。黑板旁边钉着块木板,上面挂满了钥匙——有船工寄放的船舱钥匙,有渔民的小渔船钥匙,还有附近住户托他保管的家门钥匙。“都是信得过我”,他摸着那些钥匙说,钥匙上的铜环被磨得发亮,串钥匙的麻绳换了又换,却总也换不掉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汛期来时,江水漫到木楼的地板下,“咕嘟咕嘟”地冒泡,像在楼下煮着一锅大水。陈师傅就把桌子搬到高处,照样营业。船工们蹚着水进来,裤脚卷到大腿根,泥点子溅得满身,却乐呵呵地喊:“陈师傅,煮碗面,多加醋!”面煮好了,端在手里,看着江水滚滚东流,心里踏实——只要这幺店子还在,上岸就有热饭,下船就有牵挂。

月亮升起来时,江面上撒满了碎银。陈师傅关了店门,却不关窗,让江风带着涛声进来。他坐在灶前,添一把柴,火苗“噼啪”响,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锅里的水又开了,他舀一杯,泡上茶,对着江面喝,茶水里晃着月亮的影子,像把整个长江的夜色都喝进了肚里。远处传来货船的鸣笛声,悠长而嘹亮,陈师傅笑了,对着江面说:“慢点走,明天的面,我给你们留着。”

官道边的“路碑店”:青砖下的马蹄与星光

成渝古道的中段,有座青砖砌的幺店子,门口立着半截残碑,碑上刻着“距资阳县城三十里”,字迹被风雨磨得浅了,却仍能辨认。当地人叫它“路碑店”,说这碑是店子的“魂”,碑在,店子就在。

店子的墙是青砖砌的,砖缝里嵌着糯米浆和石灰,硬得像石头,几百年过去了,墙面只裂了几道细缝,用黄泥补着,反倒像给老墙添了几道笑纹。屋顶盖着青瓦,瓦垄整齐,檐角微微上翘,像只展翅的鸟。门口有两株老槐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枝桠交错,把半个店子都罩在绿荫里,夏天时,树底下能摆四张桌子,凉风习习,比屋里还舒服。

店主姓杨,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祖上三代都守着这店子。他的父亲曾跟他说:“这店子是给官路上的人喘气的,不管是骑马的官爷,还是挑担的脚夫,进了门都是客。”杨师傅记着这话,店里的长凳永远擦得干干净净,茶水永远是热的,哪怕深更半夜有人敲门,他也会披着衣服起来开门。

店里的柜台是紫檀木的,据说是明朝传下来的,桌面被铜钱和银锭磨出了一层包浆,油亮油亮的。柜台上摆着个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干花,是去年秋天采的野菊,虽然干了,却仍保持着盛开的姿态。瓶边是个黄铜算盘,珠子被拨得发亮,杨师傅算账时,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比现在的计算器还快。

官路上的客人,来得杂。清晨有骑马的信使,穿着驿站的号服,腰间挂着公文袋,缰绳一勒,马在店门口打个响鼻,人跳下来就喊:“杨掌柜,来两斤酱牛肉,一囊烧酒,要快!”杨师傅应声,从柜台后的架子上取下用油纸包好的牛肉,又从酒缸里舀出烧酒,灌进羊皮囊里,“客官慢走,路上当心”。信使接过东西,往马背上一搭,翻身跃上马鞍,马蹄声“哒哒哒”地远去,扬起一阵尘土。

中午多是押镖的镖师,一行十几人,推着镖车,车轱辘在石板路上“吱呀”响。镖师们进店后,先把镖车停在门口,镖旗插在车辕上,“振远镖局”四个大字迎风招展。为首的镖头会拍着杨师傅的肩膀说:“老杨,来十碗牛肉面,多加辣子!”他们吃饭时也不松懈,两人一组,轮流盯着镖车,刀不离身,嘴里却说着笑话,“上次过铜锣峡,遇见个劫道的,看我们人多,吓得掉了刀就跑”。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格子,店里静悄悄的,只有墙角的座钟“滴答滴答”地走。杨师傅坐在柜台后,翻看着一本泛黄的登记簿,上面记着来往客人的姓名和去向:“光绪二十三年,李某,从成都往重庆,带药材三箱”“民国五年,张某,从重庆往成都,携家眷五人”……字迹换了好几种,是杨家几代人接力记下来的,纸页上还留着当年的茶渍和墨痕,像在诉说着官路上的往事。

最热闹的是赶场天,附近村子的人都要走官道去镇上,路过店子时,总会进来歇脚。农妇们挎着竹篮,里面装着鸡蛋和蔬菜,坐在长凳上,一边纳鞋底,一边说家常;老汉们蹲在门口,抽着旱烟,谈论着收成和天气。有个卖糖人的张师傅,每次路过都要给杨师傅留个糖老虎,“杨掌柜,给孩子玩”,杨师傅就回赠他一碗热茶,“张师傅,歇歇脚再走”。

遇到雨天,官道泥泞难行,路碑店就成了临时驿站。信使把公文袋往梁上一挂,就着炭火烘湿透的衣袍;独轮车陷在泥里的商贩,会来借锄头和草绳,杨师傅从不收钱,只说“出门在外,帮衬是本分”。有回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淋了雨发起高烧,杨师傅把他扶到里屋,用姜汤给他退烧,又请了郎中来看,秀才病好后,写下一副对联送他:“古道热肠迎远客,青灯暖酒待归人”,现在这对联还贴在堂屋的墙上,纸已经发黄,字却仍苍劲有力。

夜里关门前,杨师傅会提着马灯往官道上走半里地。马灯是玻璃罩的,防风,灯光在黑暗中像颗孤星。他走得慢,脚踩在泥泞的路上,“噗嗤噗嗤”响,一边走一边看,看看有没有晚归的赶路人,有没有陷在泥里的车。有回他发现一辆独轮车陷在沟里,车夫正急得团团转,杨师傅赶紧回去叫人,几个人合力把车推上来,又把车夫让进店里,煮了碗热面给他吃。车夫感动得热泪盈眶,非要给钱,杨师傅摆摆手:“谁出门没个难处,不用谢。”

店里的后院有个马厩,能拴五匹马,马厩里铺着干草,每天都要换一次,保证马儿睡得舒服。杨师傅还会给马儿喂上好的黑豆,“马儿是官路上的功臣,得好好待它们”。有匹白马,是镖局的头马,每次来都要在马厩里多待一会儿,杨师傅说它通人性,知道这里安全。

冬天的雪下得大,官道被雪覆盖,像条白色的带子。杨师傅会早早起来,扫出一条从店门到官道的小路,路上撒上草木灰,防滑。有个老镖师,在雪天里走了一天,冻得手脚发麻,进了店就瘫在椅子上,杨师傅给他端来一盆炭火,又煮了碗羊肉汤,老镖师喝着汤,眼泪就下来了:“杨掌柜,还是你这儿暖和。”

如今的官道早已不是主要的交通要道,走的人少了,但路碑店还开着。杨师傅说:“路在,店子就在,说不定哪天,又有人要走这条道呢。”他依然每天打扫马厩,依然每天煮着热茶,依然在关门前提着马灯往官道上走——官道虽宽,黑夜里的风雨,比山路更能熬垮人的筋骨,他要给那些晚归的人,留一盏灯,留一份暖。

田埂头的“望田屋”:茅草下的稻浪与蝉鸣

广汉平原的万亩稻田中间,有座茅草顶的幺店子,像个被晒蔫的绿色蘑菇,蹲在纵横交错的田埂边。当地人叫它“望田屋”,因为坐在店里,能望见四面八方的稻田——东边的早稻刚抽穗,绿得发脆;西边的中稻正灌浆,沉甸甸地往下坠;南边的晚稻才插不久,嫩苗在水里晃出细碎的影。孙大爷守着这屋子快三十年了,他说:“望田屋,望的不是田,是田里人的盼头。”

茅草顶是去年新换的,用的是岷江沿岸的芭茅,晒干后金黄发亮,铺在屋顶时,要一层压一层,像给屋子盖了床厚棉被。雨天时,雨水顺着茅草的缝隙往下渗,在房梁上挂成细细的水帘,孙大爷就把搪瓷盆放在底下接,“滴答滴答”的水声,倒成了屋里的背景音乐。墙是竹篾编的,外面糊着黄泥,泥里混着碎稻草,夏天能挡住毒辣的日头,屋里比外面低好几度;冬天糊一层新泥,寒风就钻不进来,“泥是暖的,像娘的手”。

门口搭着瓜棚,丝瓜藤顺着竹竿爬到屋顶,夏天结满绿莹莹的瓜,有的垂在门头,被风一吹撞着门框,“咚咚”响;有的弯在竹架上,像个胖娃娃。棚下拴着条老黄狗,叫“稻穗”,是孙大爷捡来的流浪狗,通人性,见了扛锄头的农夫就摇尾巴,见了偷稻穗的麻雀就“汪汪”叫。狗窝是个破木箱,里面铺着稻草,是孙大爷每年新稻收了后换的,“稻壳软和,狗睡着舒服”。

屋里的陈设简单得很:一张矮桌,是用整段梧桐木劈的,桌面被手肘磨得发亮,中间凹下去一块,像个浅浅的盆地;四条长凳,凳腿歪歪扭扭,有一条的凳脚用布条缠了三圈,是被田鼠咬了个豁口,“缠着布条,凳腿就不疼了”;墙角堆着几麻袋谷种,是孙大爷自己留的“当家种”,袋子上用红漆写着“桂朝二号”,字迹被老鼠啃了个角,却仍能看出当年的认真。

孙大爷今年六十四,背有点驼,像被田里的日头压弯的稻穗,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他的第一件事是去井边挑水,井在屋子后头,井口用石板盖着,石板上有两个圆洞,刚好能放下水桶。井绳是粗麻绳,磨得发亮,绳头缠着铁皮,孙大爷说:“这绳用了十五年,比我儿子还亲。”挑满水缸后,他就往灶里添柴,柴火是田埂上割的野草,晒干后带着稻秆的香,火一烧,“噼啪”响,烟是淡青色的,顺着茅草顶的缝隙往上飘,在晨雾里拉出一道细痕。

清晨的望田屋,是种田人的“加油站”。天刚蒙蒙亮,田埂上就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扛着锄头的农夫们陆续进来,有的往灶边凑,烤烤冻僵的手;有的拿起桌上的粗瓷碗,自己舀井水喝。孙大爷的粥是用新收的大米煮的,稠得能插住筷子,上面浮着层米油,香得能勾出人的馋虫。腌萝卜是他的拿手菜,萝卜切成长条,用井水淘三遍,撒上盐和花椒,腌在陶缸里,十天后捞出来,脆生生的,带着点辣味,配粥最合适。

“孙大爷,今天的粥熬得够劲!”李大叔蹲在门口,呼噜噜喝着粥,草帽扣在地上,里面放着两个刚从自家菜园摘的番茄,“给你留的,沙瓤的,甜得很”。孙大爷接过番茄,往灶膛里塞了把柴,“你家的番茄,比城里的水果还甜”。说话间,张婶挎着竹篮进来,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玉米馍,“给你送两个,我家娃说,孙爷爷爱吃带玉米粒的”。孙大爷接过来,用布包着放在灶台上,“等会儿凉了,给娃掰块糖吃”——灶台上总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水果糖,是给来店里的娃娃们留的,糖纸被阳光照得花花绿绿,像片小花园。

正午日头最烈时,田埂上的泥土被晒得发白,脚踩上去烫得人直跳。望田屋就成了“避暑山庄”,田里的人都往这儿钻。男人们脱了草帽往长凳上一摔,赤着脚踩在泥地上,泥地凉丝丝的,从脚底凉到心里;女人们聚在竹墙根,手里纳着鞋底,嘴里说着闲话:“王家的稻子生了虫,得赶紧撒石灰”“李家的媳妇真能干,一个人割了半亩田”。孙大爷搬个小凳坐在门口,给大家分西瓜——西瓜是前一天从镇上捎回来的,泡在井水里镇着,捞出来时,瓜皮上凝着水珠,“嘭”地切开,红瓤子淌着水,籽是黑亮的,像撒了把星星。

“孙大爷,你这瓜选得绝了!”有人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胸口,“比镇上摆摊的甜多了”。孙大爷嘿嘿笑,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选瓜要看纹路,纹路密的甜;敲着声音‘咚咚’的,保准沙瓤——我年轻时跟瓜农学的,记了一辈子。”他自己只啃块瓜皮,瓜皮上还留着点红瓤,他说:“牙口不好,啃不动硬的,瓜皮泡水喝,能去暑气。”

望田屋还是个“农技站”。谁的稻子长得慢,就拔几株苗来问孙大爷:“你看是不是缺肥了?”孙大爷捏着苗根看半天,“根须发白,是缺水,傍晚多浇点”;谁发现田里有杂草,就掐一把来,“这草叫啥?用啥药能除?”孙大爷就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这是马唐草,要趁它没结籽时薅,不然明年长满田。”他的裤兜里总揣着个小本子,记着哪块田的收成好,哪块田的病虫害多,“去年张三家的晚稻,亩产比别人多两百斤,他用的是草木灰当底肥,我记下来,告诉大家”。

傍晚收工时,望田屋的烟囱又冒起了烟,这次飘的是饭菜香。孙大爷的晚饭简单,多半是玉米糊糊配咸菜,有时也会煮碗面条,卧两个荷包蛋——那是给晚归的孩子留的。有个叫小石头的娃,父母在城里打工,跟着奶奶过,每天放学要帮奶奶割猪草,路过望田屋时,孙大爷总会喊住他:“石头,锅里有蛋。”小石头红着脸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蛋黄噎在喉咙里,孙大爷就递给他一碗凉水,“慢点吃,锅里还有”。

蝉鸣最盛的时候,稻子开始泛黄,望田屋的屋檐下会挂满黄澄澄的玉米。孙大爷把玉米辫成串,吊在房梁上,一串能有二十多个,压得房梁“咯吱”响。有回刮大风,吹掉了一串玉米,滚到田里,孙大爷拄着拐杖去捡,发现玉米被田鼠啃了两个,他不恼,把好的掰下来留着,啃坏的就丢给“稻穗”,“田鼠也得过日子,吃两个玉米不算啥”。

收割前的最后一个月,望田屋最热闹。男人们晚上来,聚在灯下算收成,算盘打得“噼啪”响,“今年的谷价涨了两分,能多卖五十块”;女人们来缝补麻袋,针线穿过粗布,“嗤啦”响,“得多缝两个补丁,装谷子才不漏”。孙大爷给大家烧茶,用的是田里的野菊花,泡出来的水黄澄澄的,带着点苦味,“喝了败火,收割时有力气”。

开镰那天,天还没亮,望田屋就挤满了人。大家揣着镰刀,喝着孙大爷煮的粥,互相打气:“争取三天割完!”孙大爷站在门口,给每个人塞块红糖,“含着甜,割稻子就不觉得累了”。镰刀磨得雪亮,在晨雾里闪着光,脚步声、说笑声、镰刀割稻的“唰唰”声,混在一起,像首丰收的歌。孙大爷坐在门槛上,看着金色的稻浪在风里起伏,老黄狗趴在他脚边,尾巴轻轻摇,他说:“你看这田,多像个大粮仓,人对它好,它就把最好的给人。”

稻子收完后,田埂上的野草开始疯长,望田屋的瓜棚也蔫了,丝瓜藤干得像麻绳。孙大爷会把茅草顶修一修,把竹墙补一补,再往谷种袋里撒点防虫的药。他说:“田要歇冬,屋子也得歇着,等明年开春,又有新的稻子要长,新的人要来。”

冬天的望田屋,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茅草上的声音。孙大爷坐在灶边,烤着炭火,手里搓着玉米籽,准备明年的种。老黄狗趴在他脚边,打着呼噜。门外的田埂上,有只麻雀蹦蹦跳跳地找食,孙大爷抓把玉米籽撒出去,麻雀吓得飞起来,转了个圈,又落下来啄食。他笑着说:“你看,这田埂上的日子,不管冷热,都有盼头呢。”

古镇巷尾的“茶汤铺”:青石板上的甜香与吆喝

铜梁安居古镇的巷尾,藏着间巴掌大的幺店子,门脸只有三尺宽,却被往来的人挤得满满当当。这是间茶汤铺,专卖“熨斗糕”和“油茶”,店主是对老夫妻,姓周,大家喊他们周大爷、周婆婆,两人守着这铺子,把古镇的晨雾都熬成了甜香。

铺子的门是块活动的木板,早上卸下来靠在墙上,露出里面的小灶台。灶台是黄泥砌的,贴着白瓷砖,瓷砖掉了好几块,露出底下的黄泥,周婆婆就用红漆在上面画了几朵小花,倒像特意装饰的。灶上支着个黑黢黢的熨斗,是做熨斗糕的家伙,熨斗底有花纹,烤出来的糕上带着“福”字和“寿”字,孩子们都抢着要带字的。

周大爷负责做油茶,他的手法是祖传的:先用细米磨成浆,在锅里熬成糊糊,盛在粗瓷碗里,撒上馓子、花生、葱花、花椒面,最后淋上一勺红油,“哗啦”一声,香气能漫出半条巷。他的馓子是自己炸的,用菜籽油,炸得金黄酥脆,掰碎了撒在油茶上,“咔嚓咔嚓”的响,是古镇清晨最好听的声音。

周婆婆的熨斗糕讲究“三烫”:烫面、烫锅、烫火。面要用开水烫,烫得面浆能拉出丝;铁锅要烧得冒烟,才能把熨斗放上去;火要旺,用的松针,烧起来火苗“呼呼”的,糕才能外焦里嫩。她往熨斗里抹层菜籽油,舀一勺面浆,撒上红糖和芝麻,盖上盖子,在火上烤半分钟,揭开时,白汽“腾”地冒出来,糕的边缘焦得发黄,像镶了圈金边。

清晨的巷尾,周婆婆的吆喝声比鸡叫还准:“熨斗糕——热乎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穿透力强,能钻进巷子里的每扇窗。住得近的老人,端着搪瓷碗来买,“给我来两个,要带‘福’字的”;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来,攥着硬币喊:“周婆婆,一个熨斗糕,少放糖!”周大爷就笑着往孩子手里塞块馓子,“先垫垫,别饿坏了”。

铺子前的青石板,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中间凹下去一块,雨天时会积点水,像面小镜子。有个卖花的老汉,每天路过都要在石板上磕磕烟袋,“周大姐,今天的糕闻着比昨天香”;修鞋的师傅把摊子摆在隔壁,一边钉鞋掌,一边等着买油茶,“老周的油茶,馓子给得比别人多”。

古镇的赶场天,茶汤铺要忙到晌午。乡下的妇人背着背篓来,买五个熨斗糕,“给娃带回去,路上吃”;城里来的游客举着相机拍,“这糕看着就好吃,多少钱一个?”周婆婆说:“五毛一个,不好吃不要钱。”游客咬一口,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外焦里嫩,比蛋糕还香!”

周大爷的油茶里,藏着个“秘密”——他会给孤独的老人多放个鸡蛋。巷尾的李爷爷,儿女在外地,每天来喝油茶,周大爷总会往他碗里卧个荷包蛋,“老人家,多吃点,补身体”。李爷爷过意不去,就把家里的腊肉送来一块,“给你下酒”,周大爷不收,“您来喝油茶,就是给我捧场了”。

有年夏天,暴雨冲垮了巷尾的排水沟,雨水漫到了铺子门口,周大爷和周婆婆踩着板凳,把灶台搬到高处,照样营业。有个躲雨的年轻人,看着他们在水里忙活,问:“这么大的雨,咋还不歇业?”周婆婆说:“有人盼着这口热乎的呢,歇了业,人心就凉了。”

傍晚收摊时,周大爷会把灶台擦得干干净净,周婆婆则把剩下的面浆做成小饼,喂给巷子里的流浪猫。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着铺子的影子,像个甜甜的梦。周婆婆锁门时,会往门轴上抹点菜籽油,“门轴润了,明天开门就不响了”。

古镇的夜色里,茶汤铺的灯熄了,却仍能闻到空气里的甜香,像有块无形的熨斗糕,在巷尾慢慢发酵。周大爷和周婆婆的脚步声,伴着青石板的“哒哒”响,往家走去,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熨斗糕——在这巴蜀的巷尾,最暖的烟火,从来都藏在一口热乎的吃食里,藏在一句朴实的吆喝里,藏在两个人守了一辈子的铺子里。

山道边的“药香栈”:木楼下的草药与叮咛

大巴山深处的山道,像条被巨蟒踩过的痕迹,在密林中蜿蜒。道旁的吊脚楼幺店子,就像攀在山岩上的老藤,楼下架空,用木桩支在石缝里,楼上铺着松木板,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却稳当得很。楼角挂着串晒干的艾草,褐色的茎秆间夹着几片枯叶,风一吹,药香混着松涛声漫出来,能飘出半里地——这就是“药香栈”,山里人都知道,这儿的草药能治百病,这儿的叮咛比药还暖心。

吊脚楼的木头是秦婶的男人当年一根根从山涧里扛上来的,松木,被山里的潮气浸得发黑,却硬得像铁。楼梯的踏板被脚磨得发亮,每级台阶边缘都刻着一道浅痕,是秦婶用柴刀划的,“走一级,就离舒坦近一步”。她总说这楼有灵性,“当年山洪冲垮了半边楼,剩下的柱子硬是没倒,像在等我回来守着”。

楼前的空地上,用青石板铺了个小坪,石板缝里长着几株薄荷和紫苏,是秦婶特意种的。薄荷的叶子揉碎了,能闻到清清凉凉的味,夏天给赶路的人泡水喝,“比凉茶还解腻”;紫苏的叶子紫莹莹的,炒腊肉时放几片,“能去肉腥,还暖胃”。石板坪边立着个竹架,架上晾着刚采的草药:金银花的黄白花朵晒得发脆,鱼腥草的须子缠在一起像团绿线,还有几捆柴胡,茎秆笔直,像山里汉子的脊梁。

秦婶今年五十八岁,头发白了大半,用根蓝布条扎在脑后,额头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米粒,却总带着笑。她的左手食指缺了截,是年轻时采“七叶一枝花”被蛇咬了,自己用刀剁掉的——“留着会烂,剁了才活得下来”,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她的父亲是个草药郎中,从小教她认药:“叶片对生的多是凉性,茎秆带刺的常能活血,开花带紫的多半能治咳嗽……”这些话,她记了一辈子,也守了一辈子。

屋里的柜台是块整根的柏木板,被药汁浸得发黑,却光溜溜的,没一点裂缝。柜台上摆着个粗瓷药碾子,碾槽里还留着药渣的痕迹,是昨天碾的独活,“治风湿的,得碾得像面粉才管用”。旁边的竹篮里,放着几卷布条和一瓶桐油,是给扭了脚的人包扎用的,“桐油抹在布条上,缠得紧,还不磨皮肤”。

清晨的药香栈,总被秦婶的捣药声叫醒。她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的石杵在石臼里“咚咚”捣着,把晒干的苍术捣成粉,“这药得捣细了,拌在猪油里敷膝盖,治老寒腿最灵”。灶上的砂锅里,总炖着一锅药汤,是用生姜、红枣、枸杞熬的,“给早来的人暖暖身子,山里的早上,寒气重得能钻骨头缝”。

第一个来的多是王药农,他每天天不亮就上山采药,路过时总会拐进来喝碗药汤。“秦婶,今天去采天麻,听说北坡出了几株大的”,他把背篓往墙角一放,篓里露出几株带泥的细辛,“给你留的,治牙疼的”。秦婶接过细辛,往他碗里多加了勺红糖,“北坡陡,踩着石头走,别贪多”,王药农嘿嘿笑:“知道,你这话比我婆娘的唠叨还中听。”

晌午的日头晒得山道发烫,药香栈里却凉丝丝的。有个挑山货的汉子,走着走着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哼哼,秦婶赶紧把他扶进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中暑了”。她从竹架上摘了几片藿香叶,又抓了把滑石粉,用井水调成糊状,让汉子喝下去,又拿块湿布敷在他额头上,“躺会儿,等汗落了就好了”。汉子躺了半个时辰,起来时精神多了,从背篓里抓了把核桃塞给秦婶,“谢了秦婶,这核桃是新摘的,砸着吃香”。

药香栈里最珍贵的,是秦婶的“药书”——其实就是本泛黄的笔记本,纸页被虫蛀了好几个洞,上面用铅笔写着草药的名字、采挖的时间、用法用量,还有些歪歪扭扭的画:七叶一枝花的叶子画得像把小伞,何首乌的根块画得像个小人儿。“这是我爹记的,他走后我接着记,现在记了三十多年了”,秦婶翻开本子,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独活,得在霜降后采,根茎才够壮,我去年在西坡挖的那株,治好了李大爷的老风湿”。

有回城里来的年轻人,背着相机在山里迷了路,淋了场大雨,发起高烧,哆哆嗦嗦摸到药香栈。秦婶给他熬了碗麻黄汤,又用艾叶给他熏了熏手脚,“发发汗就好了”。年轻人烧退了,看着墙上挂的草药,好奇地问:“这些草真能治病?”秦婶指着窗外的松树说:“山里的树能挡雨,山里的草就能治病,都是山神给的念想——你对它们上心,它们就对你尽心。”

傍晚收摊前,秦婶会往山道上走一段,看看有没有晚归的人。她提着马灯,灯里的煤油是托下山的货郎捎的,“灯芯要剪得短,才亮得久”。遇到背着草药的孩子,她会摸摸孩子的头,“今天采的这柴胡不错,够你娘换两斤盐了”;遇到扛着锄头的老人,她会叮嘱:“天黑了别往南坡去,那里的路滑,上个月张老汉就在那儿摔了一跤。”

暴雨天,药香栈的门槛会被泥水漫过,秦婶就把药筐搬到楼上,自己守在楼下,“万一有人淋雨生病,总得有个地方找药”。有年山洪暴发,一个采药人被冲走的石头砸伤了腿,爬进店里时浑身是血,秦婶用草药给他止了血,又用门板当担架,连夜背着他往山下的卫生院送,“山里的夜路长,多个人就多份底气”。

楼里的墙角,堆着些没人领的东西:一把断了柄的柴刀,是三年前一个货郎落下的;一个掉了底的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不知是谁忘在这儿的;还有双磨破了的解放鞋,鞋里塞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秦婶的药”,却没留名字。秦婶从不扔这些东西,“说不定哪天,他们就回来取了——走山路的人,谁还没丢过几样东西?”

深夜的药香栈,只有灶膛里的余火和窗外的虫鸣。秦婶躺在里屋的木板床上,能听见山风刮过楼角的艾草,“沙沙”响,像在跟她说话。她摸出枕头下的药书,借着月光翻了两页,指尖划过父亲的字迹,心里踏实得很——明天,又会有赶路的人来,又会有草药的香漫出吊脚楼,又会有几句叮咛,顺着山道飘向远方。

在这巴蜀的深山里,药香栈从来都不只是间幺店子。它是山里人的“健康站”,是赶路人的“避风港”,是秦婶用一辈子守着的念想——药香会散,人会老,但那些融进木头里的药香,那些刻在台阶上的叮咛,那些藏在石臼里的温暖,永远都在,像山里的泉水,清清凉凉,却能润透每个走过山道的人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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