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决绝的背影融入北方烽火的沉沉夜色,带走了沈微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依靠,也留下了一个骤然沉重、风雨飘摇的清河。那份生离死别的沉痛尚未在心底沉淀,更迫切的、如同惊涛骇浪般的现实压力,已汹涌而至,不容她有半分喘息!
沈微站在县衙空寂冰冷的书房门口,手中紧握着那枚带着萧砚体温的螭龙令牌,仿佛握着最后一块浮木。寒风卷起尘土,扑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了县城方向隐隐传来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喧嚣——不再是市井的嘈杂,而是夹杂着哭嚎、争执、马蹄急驰与沉重车轮碾压路面的、属于乱世的嘈杂!
“姑娘!”小桃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喘息,“信息分析室急报!州府粮价…半日之内暴涨三成!盐价翻倍!城内…城内已经开始乱了!”
沈微猛地回神!眼中残留的泪痕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所取代。她深吸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将那枚沉重的令牌贴身藏好,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战甲。
“回老宅!去议事厅!”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玄色的裙摆扫过冰冷的门槛,再无半分柔弱之态。小桃连忙跟上。
老宅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压抑。陈七、李大锤、老周先生、小桃、李小云以及各工坊管事齐聚一堂,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安。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从沈微身上带来的)、汗味和一种无形的恐慌。
“姑娘!”众人见到沈微进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起身,目光急切地聚焦在她身上。
沈微径直走到主位,没有坐下,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情况!”
“粮价盐价飞涨!”老周先生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州府‘隆昌号’联合几家大粮商,借口北境战事运输困难、损耗巨大,大肆囤积,哄抬物价!城内粮铺要么被买空,要么价格高得吓人!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盐铺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斗殴不断!”
“流民开始涌入!”负责市井消息的王柱脸色发白,“北边…北边逃难的人来了!拖家带口,衣衫褴褛,堵在城门口!县衙派兵拦着不让全进,怕生乱子,可人越来越多!哭喊声震天…看着…看着揪心!”
“官府征粮队…也快到了!”李大锤声音低沉,带着愤怒,“里正派人递了话,口气很硬!说奉的是兵部加急令,要征调我们工坊库存粮食的三成!牲口十头!还有…要征调青壮劳力去加固城防、运送军资!”
“周家!”李小云的声音带着哭腔,递上一份刚誊抄的简报,“他们在城南的粮铺和布庄,今天上午突然关门歇业!但我们的线人看到,后门不断有马车进出,拉的都是粮食和布匹!他们…他们肯定在囤货!”
一条条坏消息,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沈微紧绷的神经!物价飞涨,民怨沸腾!流民汹涌,秩序濒临崩溃!官府征粮,釜底抽薪!更有周家这等蠹虫,趁国之危难,大发国难财!
独当一面的压力,如同巍峨的冰山,轰然压顶!
她不再是只需要专注于工坊发展的商人,而是这方土地在乱世中的实际守护者!萧砚留给她的令牌和暗卫是震慑,但真正要稳住这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船,靠的是她的智慧、决断和担当!
沈微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系统能量枯竭的微弱警报如同背景噪音,提醒着她金手指的局限。她必须靠自己!
再睁开眼时,她的目光已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听令!”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掌控全局的威压:
“第一,军需生产,优先级最高!帆布、肉干、急救包生产线,三班轮换,日夜不停!陈七,你的人负责工坊核心区域警戒,严防破坏!征调工坊青壮?告诉他们,为前线生产军需,同样是报国!工坊雇工,一个不放!官府要人,让他们去找那些游手好闲的!李大锤,你亲自带人,去协助征粮队清点登记我们库里的‘军需粮’(红薯干和肉干),告诉他们,这些是直送幽州前线的!一粒都不能动!要征粮,让他们去征调其他地主大户的存粮!态度要硬!必要时,亮世子令牌!”
“第二,应对粮荒,稳定民心!”沈微的目光转向老周先生和小桃,“老周先生,立刻以‘清河互助社’(沈微之前组织的受益农户联合体)的名义,开设‘平价粮铺’!地点就设在工坊区外围!首批投放五千斤红薯干!不卖!只换!以工代赈!”
她语速飞快,思路清晰:“流民和城内贫民,凡登记在册,参与官府组织的城防加固、道路修缮、沟渠疏浚等劳役者,每日凭工头签发的工票,可领三斤红薯干!工坊雇工家属、夜校学生家庭,凭户籍或学籍,每日可平价(成本价)购买一斤红薯干!同时,工坊食堂加大红薯供应,确保所有雇工及参与劳役者中午一顿饱饭!”
“第三,打击囤积居奇!”沈微的目光变得冰冷,落在李小云和周家粮铺的简报上,“小桃,将周家囤粮的证据整理成册!一式两份!一份,立刻通过我们在州府的关系,匿名递交给新任州牧!他不是刚上任想立威吗?给他送把刀!另一份…王柱、李翠花!发动所有市井线人,把周家囤粮、关门抬价的消息,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最‘真实’的方式散播出去!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是谁在发国难财!是谁让他们买不起粮!我要让周家的粮铺,被愤怒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第四,安置流民!”沈微看向李大锤,“大锤叔,你在城外熟人多。立刻在城西划出一片空地,搭建临时窝棚!材料就用工坊废弃的边角料和征调劳役砍伐的木材!组织流民中的青壮参与搭建,管饭!老弱妇孺优先安置!窝棚区设简易茅厕,工坊每日提供石灰消毒!告诉流民,想活命,就守规矩!参与劳役换口粮!敢趁乱抢劫滋事者…”她的声音陡然转厉,“陈七!你的人负责维持秩序!杀一儆百,绝不手软!”
一条条指令,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清河面临的混乱局面。既有强硬的对抗(对抗官府不合理征调、对抗周家囤积),也有务实的疏导(以工代赈、平价粮铺、安置流民),更有狠辣的舆论战(曝光周家、引导民怨)!目标只有一个:稳定后方!保住清河这方寸之地不失!为前线,也为萧砚,守住这条退路和补给线!
众人被沈微这环环相扣、强硬与怀柔并济的应对方案所震撼!眼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找到了方向的坚定所取代。这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在世子离开后,依然能扛起这片天的沈东家!
“是!”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被激发的斗志和使命感,迅速领命而去。议事厅内只剩下沈微和小桃。
喧嚣暂歇,那沉重的压力并未消失,反而如同实质般压在了沈微的肩头。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的寒风带着县城方向飘来的哭喊、争执、以及隐隐的粥棚米香(工坊开设的临时施粥点已开始运作)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姑娘,您…喝口水吧。”小桃捧着一杯温水,担忧地看着沈微苍白而疲惫的侧脸。她知道沈微为了兑换世子保命的软甲和药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此刻定是虚弱不堪。
沈微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没有喝,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被烽火映红半边天的北方夜空。那里,是他浴血奋战的战场。每一刻,都有生命在消逝。而这里,是她必须守住的堡垒。物价、流民、奸商、官府的盘剥…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随时可能将她和清河拖入深渊。
独当一面的压力,如同深海的重压,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艰难。稳定后方的决心,却如同不灭的火焰,在她眼底熊熊燃烧!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冷的螭龙令牌,仿佛汲取着其中蕴含的力量和承诺。
“小桃,”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坚定,“告诉信息分析室,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轮值!我要清河县内外,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知晓!周家的动向,官府征粮队的动作,流民中的异常…一个都不能漏!”
“告诉所有管事和雇工…”沈微的目光投向灯火通明、机器轰鸣的工坊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国难当头,守好清河,就是守我们的家!守前线将士的后路!守世子爷…回来的路!谁要是这个时候掉链子,别怪我沈微不讲情面!”
小桃重重点头,眼中也燃起了斗志:“是!姑娘!”
沈微收回目光,将杯中冰冷的清水一饮而尽。那寒意顺着喉咙滑下,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她挺直了脊梁,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
北境战火滔天,清河暗流汹涌。
前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但此刻,她不再是需要庇护的藤蔓。
她是扎根于此、独当一面的树!
为家国,为承诺,为那个远在血火中搏杀的身影,她必须,也必将,在这乱世的风暴中,守住脚下这一方土地!这压力,她扛定了!这后方,她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