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47年,是我成为楚王的第十三年。
春天,我与秦人联兵侵袭吴国,到达雩娄,听到吴国有了防备而退回,就乘机入侵郑国。
五月,到达城麇。
郑国的皇颉在城麇戍守,出城,和楚军作战,战败。
楚臣穿封戌俘虏了郑臣皇颉,公子围和他争功,要伯州犁主持公正。
伯州犁说:“我问一下俘虏。”
于是就把皇颉带到前面。
伯州犁说:“争功的对象便是您,您是君子,一定清楚。”
伯州犁举起手暗示说:“那一位是王子围,是寡君尊贵的弟弟。”
伯州犁放下手暗示说:“这个人是穿封戌,是方城外边的县尹。”
伯州犁暗示完后,问“告诉大家,谁俘虏您了?”
皇颉说:“颉碰上楚王子围,抵挡不住。”
伯州犁使用上下其手的办法,暗示公子围地位尊贵,诱导郑臣皇颉谎称自己是被公子围俘虏。
楚臣穿封戌发怒,抽出戈追赶公子围,没有追上。
楚军带着皇颉回去。
在此战中,楚军还俘虏了印堇父,把他送给了秦国。
郑国请求用财币赎回印堇父,秦国碍于和楚国的交情没有答应;郑国人转而采用子产的建议,拜谢秦国帮助郑国免受楚国侵袭。
秦国也想争郑,就顺势应承了郑人的话,送回了印堇父。
秋天,楚国使者去晋国聘问,路过宋国。
宋国太子痤与这位楚国的使者有交情,就宴请了这位楚国的使者,却被宋臣伊戾说成勾结楚国作乱,意图谋取宋国国君之位。
宋平公因此逼死了宋太子痤,改立公子佐为太子。
许灵公迫于郑国欺压,到楚国请求我能派兵进攻郑国,说:“不发兵,我就不回去了。”
八月,许灵公死在楚国。
我说:“不攻打郑国,怎么能求得诸侯?”
十月,我决定攻打郑国,郑国人准备抵御。
适逢当时宋臣向戌在准备做晋楚弭兵,使晋国与楚国和好。
子产说:“晋国将要和楚国讲和,诸侯将要和睦,楚王因此冒昧来这一趟。不如让他称心回去,就容易讲和了。”
子展高兴了,就不抵御楚军。
十二月初五日,楚军进入南里,拆毁城墙。从乐氏渡过洧水,进攻师之梁的城门。放下内城的闸门,俘虏了九个不能进城的郑国人。楚国人渡过汜水回国,然后安葬许灵公。
秋天,诸侯又再次想要弭兵,由宋国向戌为中间人,调解晋楚两国的关系。
这次弭兵的出现,必将成功。
晋楚争霸交兵,往往要求小国调发兵马、参与战争,并提供大国军旅的过境费用。
并且,大国的争霸战争往往在小国领土上展开,使得百姓流离失所。
小国饱受战争之苦,不堪重负,有着最为迫切的停战需求。小国迫切想要晋楚不再交战。
晋国早在晋景、厉公时期,卿族火并、弑君现象便时有发生。到了晋平公时期,又发生了栾氏之乱,晋国仅剩范、中行、知、赵、魏、韩六卿,政出多门、公室日卑,君臣之间矛盾日益增加。
因此,晋平公与六卿不愿在晋楚争霸上花费过多精力,所以晋国想要弭兵。
楚国先是于湛阪之战中被晋国击败,接着又深陷吴楚战场,与强晋、与强吴两面作战,时感力不从心。
参加弭兵之会的鲁、宋、卫、郑、陈、蔡、许、曹八国之中,只有陈、蔡、许三小国是从楚的,而鲁、宋、卫、郑四个中等国家及曹国都从属于晋国。
现在,诸侯从晋多于从楚。
因此,晋楚弭兵、平分霸权,能给楚国带来极大收益。
这时的齐、秦两国与晋、楚貌合神离,虽欲挑战晋楚霸权但实力尚不允许,因此也同意弭兵。
宋臣向戌凭借自己和晋臣赵武、楚臣屈建的交情,去晋、楚,请求弭兵的时候,两国都答应了。
随后,宋臣向戌又访问齐、秦。
齐、秦见势也答应了。
秋天,宋国的向戌准备调解晋国和楚国的关系。
蔡臣声子出使楚国。
楚臣屈建和蔡臣声子交谈。
楚臣屈建问道:“你们虽然和晋国有同姓之谊,但蔡君是我们楚国先君的外甥,你看晋、楚两国谁好呢?”
声子回答说:“晋国的正卿不如楚国的令尹,但是晋国的大夫却很贤明,他们都是当卿的人才。
就像杞木、梓木和皮革一样,都是楚国送给晋国的。
虽然楚国有贤臣,却是晋国在任用他们这些楚国的贤臣。”
子木说:“难道晋国没有公族和甥、舅之类的亲戚当大夫吗,为什么还要选择楚国送给他们贤臣呢?”
于是声子一连举出五个实例,来说明楚国有贤臣,但这些楚国的贤臣大多都去了晋国并得到了重用:
其一是王孙启奔晋,在城濮之战中使晋师反败为胜。
其二是析公奔晋,在绕角之役中使晋师反败为胜。
其三是雍子奔晋,在彭城之役中使晋师反败为胜。
其四是屈巫奔晋,诱导吴人侵扰楚国,使楚师疲于奔命。
其五是苗贲皇奔晋,在鄢陵之战中使晋师大胜楚师。
最后,声子说:“伍举也是这样。
当初,楚国大夫伍参和蔡国太师子朝交好,他的儿子伍举和我也互相交好。
伍举娶了子牟的女儿。
子牟逃离楚国,楚康王认为是伍举帮他走的,伍举就被迫逃到郑国,现在又逃到晋国去。
很久以前,我出使晋国,在郑国遇见了伍举。
我说:“您不必担忧在楚国的家人,我俩的先人在天之灵都会帮助你,晋国历代有强臣,你或许能事奉晋君成为诸侯的盟主。”
伍举辞谢说:“这不是我的愿望。如果我的尸骨能回到楚国,那死了也是不朽的。”
我说:“您努力照顾好自己,我设法让你回到楚国去与家人团聚。”
伍举下堂拜谢了三次,我接受了。
当初,伍举被迫逃到郑国,伍举说:‘也许可以让我返回楚国。’
但是,现在,我不觉得伍举会想回到楚国。
现在伍举在晋国了。
晋国历代有强臣。
晋国人将要把县封给伍举,让伍举和叔向并列。伍举在晋国成家立业。
晋楚争霸,如果背楚从晋的伍举要危害楚国,难道不是楚国的祸患吗?”
屈建听了很发愁,说:“那么,现在拿伍举怎么办好,能召伍举回来吗?”
蔡臣声子回答说:“背楚从晋的人得到一条生路,又怎么能再次选择回来呢。”
屈建说:“假如他不回来,那怎么办?”
声子回答说:“伍举将一年四季要奉命出去周游列国使诸侯背楚从晋,乘车往返于诸侯各国。可以出钱买通奸邪之人杀了他。他是不会回来的。”
屈建说:“不行。
背楚从晋的臣子不少。
背晋从楚的臣子亦不少。
我作为楚国的卿,却买通奸邪之人到晋国去杀背楚从晋的臣子,这是不义。”
屈建向我诉说这件事。
伍举的妻子和儿子椒鸣还在楚国。
我派椒鸣召伍举回楚国。
我将背楚从晋的臣子们全部接回楚国。
guoyu
椒举娶于申公子牟,
椒举娶了申公子牟的女儿,
子牟有罪而亡,
子牟犯罪逃亡,
康王以为椒举遣之,
楚康王认为是椒举放他走的,
椒举奔郑,
椒举就逃亡到郑国,
将遂奔晋。
又打算逃亡到晋国去。
蔡声子将如晋,
蔡声子将出使晋国,
遇之于郑,
在郑国遇见了椒举,
飨之以璧侑,
拿出璧玉劝他进食,
曰:“子尚良食,
说:“您努力吃好饭,照顾好自己,
二先子其皆相子,
我俩的先人在天之灵都会帮助你,
尚能事晋君以为诸侯主。”
你还能事奉晋君成为诸侯的盟主。”
辞曰:“非所愿也。
椒举辞谢说:“这不是我的愿望。
若得归骨于楚,
如果我的尸骨能回到楚国,
死且不朽。”
那死了也是不朽的。”
声子曰:“子尚良食,
声子说:“您努力吃好饭,不要难过,
吾归子。”
我设法让你回到楚国去与儿子团聚。”
椒举降三拜,
椒举下堂拜谢了三次,
纳其乘马,
送给声子马匹,
声子受之。
声子接受了。
还见令尹子木,
声子回到楚国后会见令尹子木,
子木与之语,
子木和他谈话,
曰:“子虽兄弟于晋,
说:“你虽然和晋国是同姓兄弟,
然蔡吾甥也,
但蔡君是我们楚君的外甥,
二国孰贤?”
你看晋、楚两国谁好呢?”
对曰:“晋卿不若楚,
声子回答说:“晋国的正卿不如楚国的令尹,
其大夫则贤,
但晋国的大夫很贤明,
其大夫皆卿材也。
他们都是当卿的人材。
若杞梓、皮革焉,
就像杞木、梓木和皮革一样,
楚实遗之,
都是楚国送给晋国的,
虽楚有材,
虽然楚国有人材,
不能用也。”
却不能使用。”
子木曰:“彼有公族甥、舅,
子木说:“他们有公族和甥、舅之类的亲戚,
若之何其遗之材也?”
为什么还要送给他们的人材呢?”
对曰:“昔令尹子元之难,
声子回答说:“以前令尹子元遇难,
或谮王孙启于成王,
有人对楚成王说楚成王的儿子王孙启的坏话,
王弗是,
楚成王不能正确审理,无明辨善恶的能力,
王孙启奔晋,
王孙启就被迫逃亡到晋国,
晋人用之。
晋国任用了他。
及城濮之役,
等到城濮之战的时候,
晋将遁矣,
晋军将要撤退,
王孙启与于军事,
王孙启当时参与军事谋划,
谓先轸曰:
对先轸说:
‘是师也,
‘这次出兵,
唯子玉欲之,
只是子玉想打,
与王心违,
他和楚王的想法不一致,
故唯东宫与西广实来。
所以只有东宫和西广两支部队前来参战。
诸侯之从者,
诸侯随从来的,
叛者半矣,
背叛的有半数以上,
若敖氏离矣,
连子玉的同族若敖氏都不想打了,
楚师必败,
楚军一定要失败,
何故去之!’
为什么要撤退呢!’
先轸从之,
先轸听从了他的意见,
大败楚师,
大败楚军,
则王孙启之为也。
这是王孙启干的。
“昔庄王方弱,
“以前楚庄王还未成年,
申公子仪父为师,
申公子仪父任太师,
王子燮为傅,
王子燮任太傅,
使师崇、子孔帅师以伐舒。
派师崇和子孔率领军队去讨伐舒国。
燮及仪父施二帅而分其室。
王子燮和仪父给两人施加罪名,瓜分了两家的财产。
师还至,
军队返回国,
则以王如庐,
他们带着楚庄王跑到庐城。
庐戢黎杀二子而复王。
庐城大夫戢黎杀了王子燮和仪父,把楚庄王送回都城。
或谮析公臣于王,
有人对楚庄王说析公臣的坏话,
王弗是,
楚庄王不能正确审理,无明辨善恶的能力,
析公奔晋,
析公逃亡到晋国,
晋人用之。
晋国任用了他。
实谗败楚,
这些谗言后来使楚国吃了败仗,
使不规东夏,
使它不再占有东夏,
则析公之为也。
这是析公臣干的。
“昔雍子之父兄谮雍子于恭王,
“以前雍子的父兄对楚恭王说雍子的坏话,
王弗是,
恭王不能正确审理,无明辨善恶的能力,
雍子奔晋,
雍子逃亡到晋国,
晋人用之。
晋国任用了他。
及鄢之役,
等到鄢陵之战的时候,
晋将遁矣,
晋军将要撤退,
雍子与于军事,
雍子当时参与军事谋划,
谓栾书曰:
对栾书说:
‘楚师可料也,
‘楚军可以预测,
在中军王族而已。
它的主力只是在中军的王族亲兵罢了。
若易中下,
如果我们调换中军和下军的位置,
楚必歆之。
楚军必然贪利中计。
若合而臽吾中,
如果它们来交战,就会遭遇我们的中军,
吾上下必败其左右,
我们上下两军必然打败他们的左右两军,
则三萃以攻其王族,
然后我们结集中军、上军、下军和新军攻打他们的王族亲兵,
必大败之。’
一定把它打得大败。’
栾书从之,
栾书听从了他的意见,
大败楚师,
大败楚军,
王亲面伤,
恭王眼睛被射伤,
则雍子之为也。…
这是雍子干的。
“昔陈公子夏为御叔娶于郑穆公,
以前陈公子夏给御叔娶了郑穆公的女儿,
生子南。
生了子南。
子南之母乱陈而亡之,
子南的母亲夏姬给陈国造成了祸乱,导致陈国灭亡,
使子南戮于诸侯。
使子南被诸侯所杀。
庄王既以夏氏之室赐申公巫臣,
楚庄王把夏姬赏赐给申公巫臣,
则又界之子反,
接着又赏给子反,
卒于襄老。
最后又给了襄老。
襄老死于邲,
襄老在邲地战役中死去,
二子争之,
巫臣和子反两人争夺夏姬,
未有成。
没有个结果。
子反恨极了巫臣。子反得到楚恭王的重用,巫臣很是惧怕子反报仇。
恭王使巫臣聘于齐,
恭王派巫臣出使齐国,
以夏姬行,
巫臣带着夏姬同行,
遂奔晋。
于是逃亡到晋国。
晋人用之,
晋国任用了他,
实通吴晋。
沟通了吴国和晋国的关系。
使其子狐庸为行人于吴,
巫臣派他的儿子狐庸在吴国当官,
而教之射御,
并且教吴人驾车射箭,
导之伐楚。
引导吴国进攻楚国。
至于今为患,
一直到今天还成为祸患,
则申公巫臣之为也。“
这是申公巫臣干的。
今椒举娶于子牟,
“现在椒举娶了子牟的女儿,
子牟得罪而亡,
子牟犯罪逃亡了,
执政弗是,
执政的不能正确审理,
谓椒举曰:
对椒举说:
‘女实遣之。’
‘是你放他跑的。’
彼惧而奔郑,
椒举害怕而逃亡到郑国,
缅然引领南望,曰:
远远地伸长脖子望着南方,说:
‘庶几赦吾罪。’
‘也许能赦免我的罪。’
又不图也,
楚国如不处置好这件事,
乃遂奔晋,
他就会逃亡到晋国,
晋人又用之矣。
晋国又将任用他了。
彼若谋楚,
他假如谋取楚国,
其亦必有丰败也哉。”
那又势必会给楚国造成惨败。”
子木愀然,曰:
子木听了很发愁,说:
“夫子何如,
“对他怎么办,
召之其来乎?”
召他能回来吗?”
对曰:
声子回答说:
“亡人得生,
“逃亡的人得到一条生路,
又何不来为?”
又怎么能不回来呢。”
子木曰:
子木说:
“不来,
“假如他不回来,
则若之何?”
那怎么办?”
对曰:
声子回答说:
“夫子不居矣,
“椒举不在楚国了,
春秋相事,
他将一年四季要奉命出去聘问,
以还轸于诸侯。
乘车往返于诸侯各国。
若资东阳之盗使杀之,
如果出钱买通东阳大盗杀了他,
其可乎?
可以吗?
不然,
不这样,
不来矣。”
他是不会回来的。”
子木曰:
子木说:
“不可。
“不行。
我为楚卿,
我作为楚国的卿,
而赂盗以贼一夫于晋,
却买通大盗到晋国去杀一个人,
非义也。
这是不义。
子为我召之,
您替我召回他,
吾倍其室。”
我加倍给他家产。”
乃使椒鸣召其父而复之。
于是就派椒鸣召他的父亲回国,恢复了他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