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荀攸的眼皮上投下一道金线。她皱了皱眉,意识逐渐清醒,发现自己仍躺在顾听胥的床上,手臂被对方枕得发麻。顾听胥蜷缩在她身边,呼吸均匀而轻柔,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荀攸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不想惊醒她。昨晚的坦白仍在她脑海中回荡——那些阴暗的画作,手腕上的疤痕,十年的痛苦与孤独。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七条未读信息和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父亲。
最后一条信息让荀攸的血液瞬间凝固:\"攸攸,我有重要的事必须当面告诉你。关于顾家。中午12点,老地方。\"
荀攸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复。父亲口中的\"老地方\"是家附近的一家茶楼,他们偶尔会在那里吃早午餐。重要的事?关于顾家?她的胃部拧成一团。
\"醒了?\"顾听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荀攸转身,强迫自己微笑。\"嗯。我爸发信息来...想中午见面。\"
顾听胥立刻清醒了,眼中的睡意被警觉取代。\"他说了什么?\"
\"只说有事要谈。\"荀攸犹豫了一下,\"关于...你们家。\"
顾听胥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坐起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穿着宽松睡衣的纤细身躯。\"你会去吗?\"
荀攸点点头。\"我得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理解。\"顾听胥的声音很轻,\"但无论他说什么,攸攸,请记住...那是我父亲做的事,我只求你不要讨厌我。\"
荀攸走回床边,握住顾听胥微凉的手指。\"我知道。我不会混为一谈。\"
顾听胥紧紧回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中午...之后能见我吗?我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好。\"荀攸承诺,\"我下午来找你。\"
——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人行道,荀攸站在茶楼门前,手心渗出汗水。透过玻璃窗,她看到父亲已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他穿着整洁的浅灰色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表情严肃得近乎冷酷。
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荀父抬头,眼神锐利如鹰。\"你来了。\"
荀攸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爸,你想说什么?\"
荀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给她倒了杯茶。碧绿的茶汤在杯中旋转,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你昨晚在哪?\"
荀攸的背脊一僵。\"朋友家。\"
\"顾听胥家?\"荀父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变得锋利。
\"是。\"荀攸直视父亲的眼睛,\"我们谈了很多...关于过去的事。\"
荀父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那她告诉你这个了吗?\"
档案袋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荀攸盯着它,突然不敢伸手。\"这是什么?\"
\"真相。\"荀父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关于顾明远做了什么,关于为什么我不希望你和他女儿有任何瓜葛。\"
荀攸深吸一口气,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医学研究报告,署名是\"荀志远\"——她父亲的名字,日期是二十年前。下面有几张黑白照片,显示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医院走廊里,其中年轻时的父亲站在边缘,而中央一个面容与顾听胥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正在发言。
\"这是...\"
\"我的研究。\"荀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十五年的心血,关于神经退行性疾病的创新疗法。顾明远是我的合作者,也是...窃取我成果的人。\"
荀攸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翻到下一页,是一份医学期刊的复印件,上面刊登的论文作者赫然是\"顾明远\",而内容与父亲的研究报告几乎一模一样。
\"他发表了我的研究,声称是自己的成果。\"荀父的指节在桌面上泛白,\"更糟的是,他篡改了关键数据,导致临床试验中两名患者死亡。\"
荀攸倒吸一口冷气。\"天啊...\"
\"我试图揭发他,但他在学术委员会的人脉太广。\"荀父的声音变得苦涩,\"最后是我被调离研究岗位,而他...获得了荣誉和晋升。\"
荀攸的视线模糊了。她翻到档案后面,看到一封父亲写给期刊编辑的投诉信复印件,日期是在论文发表后不久。信被退回,上面盖着\"不予受理\"的红色印章。
\"所以十年前...\"荀攸的声音颤抖着。
\"当他发现你和他女儿走得太近,他利用职权报复我。\"荀父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怒火,\"威胁我的工作,拦截你们的信件...一切都是为了控制。\"
荀攸的胸口发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她想起顾听胥昨晚的坦白——\"我父亲控制着我的经济来源,威胁如果联系你就切断一切支持\"。原来这一切都源于顾明远对父亲的报复。
\"还有这个。\"荀父从档案袋底部抽出几张纸,\"顾听胥在法国的医疗记录。\"
荀攸猛地抬头。\"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有我的渠道。\"荀父的表情变得复杂,\"攸攸,我不想伤害你,但你必须知道真相。那个女孩...她和她父亲一样危险。\"
荀攸低头看文件,上面全是法文,但诊断部分用英文写着:\"重度抑郁症伴解离症状...自伤行为...药物依赖...\"日期从五年前一直延续到去年。最下面是一张照片——顾听胥坐在医院长椅上,眼神空洞,手腕缠着绷带。
荀攸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她想起顾听胥画室里那些阴暗的画作,想起她手腕上淡化的疤痕...但顾听胥说过她会好的,说回国后药的剂量就少了很多了。这些文件却又那么合理,她为什么不说呢。
\"她...没告诉我这些。\"荀攸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当然不会。\"荀父冷笑,\"顾家人都擅长伪装。攸攸,我不想看你受伤。离她远点,她就是个疯子,她都能伤害自己你又怎么保证她不会伤害你。\"
荀攸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爸,这不公平。听胥也是受害者,她父亲做的事不该由她承担。\"
\"你真的了解她吗?\"荀父反问,\"你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回国?为什么选择你的学校?\"
这些问题像刀子一样刺进荀攸的心脏。她确实不知道顾听胥回国的全部原因,只知道与发现那些被拦截的信件有关。
\"我...\"
\"三天。\"荀父突然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三天后你还在她身边...\"他深吸一口气,\"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荀攸胸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父亲从未如此决绝过。
\"档案你带走。\"荀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仔细看看,然后做正确的决定。\"
他离开时没有回头,背影挺拔而孤独。荀攸呆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文件仿佛有千斤重。
——
下午四点,荀攸站在顾听胥的公寓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父亲的档案袋在她包里,沉重得像块石头。
门突然开了,顾听胥站在门口,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我一直在窗边看着你...你在楼下站了十分钟。\"
荀攸无言以对。顾听胥让开门口,她机械地走进去,把档案袋放在茶几上。
\"我爸给了我这些。\"荀攸的声音干涩,\"关于你父亲...和你。\"
顾听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颤抖着拿起档案袋,却没有打开。\"他...说了什么?\"
\"说你父亲窃取了他的研究成果,篡改数据导致病人死亡。\"荀攸直视顾听胥的眼睛,\"还说你在法国直到去年还在接受治疗,顾听胥!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那道疤这么深,你该有多疼啊。\"
顾听胥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滑落。\"攸攸...\"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荀攸的声音提高了,\"我们昨晚谈了那么多,你却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
\"因为我害怕!\"顾听胥崩溃般地喊道,\"害怕你看到这些后会怎么想我!\"她指着档案袋,\"这里面的人...那个崩溃的、破碎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那什么是真正的你?\"荀攸反问,\"是画室里那些阴暗的画?是手腕上的疤痕?还是你精心展示给我的阳光一面?\"
顾听胥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般后退一步。\"你...真的这么想我?\"
荀攸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但困惑和愤怒仍然占据上风。\"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我爸给了我三天时间考虑...是否要继续这段关系。\"
\"三天...\"顾听胥轻声重复,像是被判了死刑。她转身走向书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荀攸。\"那么...等你看完这个再决定。\"
荀攸接过信封,摸起来里面像是几张纸。\"这是什么?\"
\"我的解释。\"顾听胥的声音很轻,\"但不是现在。等你冷静下来再看。\"
荀攸把信封放进包里,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思考。\"我...该走了。\"
顾听胥没有挽留,只是点点头,眼泪仍在流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理解。\"
荀攸转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的手搭在门把上时,顾听胥突然说:
\"攸攸,我只问一个问题...这十年,你快乐吗?\"
荀攸僵住了。这十年,她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成为别人眼中的模范教师,但内心深处始终有个空洞,像是丢失了最重要的拼图。
\"不快乐。\"她最终诚实地说,\"但这能改变什么?\"
顾听胥微笑,那笑容破碎得令人心碎。\"足够了。至少我知道...不是我一个人活在痛苦中。\"
荀攸无法回应。她推开门走出去,踏入黄昏的暮色中。包里的两个文件——父亲的档案和顾听胥的信——像两块相互碰撞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家,荀攸把两个文件都放在书桌上,却没有勇气立即打开。她站在窗前,看着夕阳渐渐沉入城市的天际线,想起顾听胥画室里那些画作——明亮的、阴暗的、快乐的、痛苦的...都是同一个人,都是真实的顾听胥。
父亲说得对吗?顾听胥和她父亲一样危险吗?还是说,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一些秘密,尤其是那些最不堪的部分?
荀攸走回书桌,手指轻轻抚过两个文件。今晚,她会读完它们。明天...明天她会知道该怎么做。
雨水拍打着窗户,节奏如同荀攸急促的心跳。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顾听胥的信封上投下温暖的光圈。银杏叶火漆印在灯光下泛着金色光泽,与她锁骨上那枚胸针如出一辙。
荀攸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
\"攸攸,当你读到这封信时,说明你已经站在真相的十字路口...\"
信纸上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像是跨越了不同心境写就。荀攸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顾听胥写下它们时的颤抖。
\"2019年冬天,我在父亲书房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有一本研究笔记和几封邮件复印件。笔记上详细记录着你父亲Nt-7项目的数据,但邮件显示,是我父亲向学术委员会举报你父亲'数据造假'...\"
荀攸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这与父亲的说法完全相反!
她急切地翻到随信附带的文件——一份法文调查报告的翻译件,标题赫然写着《关于顾明远举报荀志远事件的调查结论》。结论明确指出:经第三方验证,荀志远博士的研究数据存在系统性篡改,而举报人顾明远博士的行为符合学术规范。
\"这不可能...\"荀攸的喉咙发紧。父亲给她的档案里明明说顾明远窃取了他的成果!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继续往下读:
\"最可怕的是,那些临床试验中的患者死亡...是因为父亲发现你父亲擅自修改了治疗参数。他举报后,医院却为了声誉将此事压了下来...\"
荀攸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父亲档案中那些患者家属的控诉信——原来真正的责任人一直被隐藏着。
信的最后一页字迹最为凌乱:
\"攸攸,我不知道你父亲对这些了解多少。也许他真的相信是自己被冤枉。但真相是...他才是那个背叛科学的人。而我...我花了两年时间在法国接受治疗,不仅因为抑郁,更因为无法承受这种罪恶感。\"
\"我没有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不想让你在至亲与我之间做选择,即使你站在我这边可你心里依旧会有负罪感。但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中。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请你记住,我爱你,从银杏树下的初遇到今夜,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