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厅，荀攸在沙发上躺下，拉过一条毯子盖在身上。沙发上有顾听胥的气息，淡淡的柑橘香混合着颜料的松节油味。奇怪的是，这种熟悉的味道让她很快放松下来。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个温软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但当她勉强睁开眼时，房间里只有月光和雨声，还有远处床上顾听胥均匀的呼吸声。
荀攸再次沉入梦乡，这次梦里没有遗憾，没有分离，只有阳光下一同作画的两个女孩，笑声在画室里回荡。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荀攸的眼皮上投下一道金线。她皱了皱眉，意识逐渐清醒，发现自己仍躺在顾听胥家的沙发上。毯子上有淡淡的柑橘香气，提醒着她昨晚的一切不是梦境。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荀攸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和两片退烧药，旁边是张便签：\"去学校了，记得吃早餐。——t\"
荀攸拿起水杯，水温刚好。她环顾四周，公寓里安静得出奇，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昨晚的雨已经停了，窗外的天空澄澈如洗。
手机震动起来，是学校的群消息。荀攸点开，看到顾听胥已经在教师群里发了今日课程安排。她盯着那个头像——一片银杏叶——看了几秒，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洗漱完毕，荀攸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画室半开的门吸引。昨晚在情绪冲击下，她没能好好欣赏那些画作。犹豫片刻，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晨光中，那些画作更加鲜活生动。荀攸的目光落在一幅较小的水彩上——大学时的她坐在画室窗边，阳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画中的她神情专注，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正要蘸颜料。
荀攸不记得这个瞬间，但顾听胥记得。她伸手轻触画面，指尖传来画布粗糙的质感。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是她们大二那年春天，就在顾听胥生日前不久。
\"原来你那时就在...\"荀攸喃喃自语。
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荀攸的手指僵了一下。父亲很少主动打电话，通常只在节日或生日时例行问候。
\"爸？\"她接起电话。
\"攸攸，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父亲的声音低沉严肃，\"保安说需要教职工接应才能进去。\"
荀攸的背脊一凉。\"您来学校了？为什么没提前说？\"
\"临时决定的。\"父亲简短地说，\"能来接我吗？\"
\"我...我现在不在学校。\"荀攸看了眼手表，\"二十分钟后到，您在门口等我。\"
挂断电话，荀攸匆匆收拾好东西，锁好顾听胥家的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父亲突然造访绝非寻常——他退休后深居简出，连市区都很少去，更别说专程来学校了。
出租车里，荀攸给顾听胥发了条信息：\"我父亲突然来学校，不知道什么事。如果看到我们，别过来。\"
顾听胥很快回复：\"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荀攸咬着下唇，\"他...不太喜欢意外。\"
校门口，荀父挺拔的身影格外醒目。即使年过六十，他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姿态，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西装笔挺得像是要去参加重要会议。
\"爸。\"荀攸小跑过去，\"怎么突然来了？\"
荀父锐利的目光扫过女儿的脸。\"来看看你。\"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中有种荀攸读不懂的情绪，\"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荀攸带他往校园里走，\"工作顺利，学生们也很用功。\"
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荀父不时对校园环境点头评价。表面上看，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父女相聚，但荀攸能感觉到父亲紧绷的肩膀和过于刻意的闲谈。
\"听说你们学校新来了个艺术史老师？\"路过美术楼时，荀父突然问。
荀攸的心跳漏了一拍。\"嗯，顾听胥，我的大学同学。\"
荀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顾？顾明远的女儿？\"
\"您认识她父亲？\"荀攸惊讶地转头。
\"有过几面之缘。\"荀父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她在这里教书多久了？\"
\"一个多月。\"荀攸的掌心开始冒汗，\"爸，您到底...\"
\"荀叔叔！\"一个欢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荀攸转身，看到林老师快步走来，\"真的是您！我还以为看错了。\"
荀父的表情立刻变得和蔼可亲。\"小林啊，好久不见。\"
\"您来看荀老师工作吗？\"林老师热情地握住荀父的手，\"荀老师可是我们学校的骨干呢！\"
荀攸惊讶地看着他们熟稔的互动。\"你们认识？\"
\"林教授是我老战友的儿子。\"荀父拍拍林老师的肩，\"没想到你们是同事。\"
林老师笑眯眯地说：\"荀叔叔，中午一定要一起吃个饭。对了，您见到顾老师了吗？就是新来的那位...\"
\"还没有。\"荀父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她就在那边。\"林老师指向不远处的草坪，\"顾老师！过来一下！\"
荀攸的血液几乎凝固。草坪上，顾听胥正和几个学生讨论着什么，听到喊声抬起头。看到荀攸和荀父，她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后变成了然的微笑。
\"别...\"荀攸刚要阻止，顾听胥已经向这边走来。
阳光下的顾听胥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米色长裙，头发松松地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颈边。她走路时背挺得很直，像一棵迎风而立的白杨。
\"攸攸。\"她先向荀攸点头，然后转向荀父，伸出手，\"荀叔叔好，我是顾听胥。\"
荀父没有立即握住那只手。他上下打量着顾听胥，眼神锐利如刀。\"顾明远的女儿。\"这不是问候，而是确认。
顾听胥的手悬在半空，笑容微微僵住。\"是的。您认识我父亲？\"
\"认识。\"荀父终于勉强碰了碰她的指尖，\"没想到你会来这所学校。\"
气氛瞬间凝固。林老师困惑地看着他们，荀攸也知道情况不对。顾听胥收回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荀攸从未见过的防备表情。
\"爸，\"荀攸打破沉默，\"我们去办公室聊吧。\"
荀父点点头，转身就走。荀攸歉意地看了顾听胥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勉强的微笑，示意她跟上去。
教师办公室里，荀父站在窗边，背对着荀攸。\"你必须辞职。\"他突然说，声音冷硬，\"今天就交申请。\"
荀攸如遭雷击。\"什么？为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和顾家人有任何瓜葛。\"荀父转过身，眼中是荀攸从未见过的严厉，\"她父亲做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荀攸的双手开始发抖。\"爸，我不明白。听胥只是我的同事，大学同学，您为什么...\"
\"她没告诉你？\"荀父冷笑，\"也是，那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什么事？\"荀攸的声音提高了，\"爸，您到底在说什么？\"
荀父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控制情绪。\"十年前，顾明远利用职务之便，拦截了你和顾听胥的所有信件。不仅如此，他还...\"他突然停住，\"总之，我不允许你和她有任何来往。\"
荀攸的大脑嗡嗡作响。原来父亲知道信件的事，那他是否也知道更多？关于那个法国留学机会，关于顾听胥为她放弃的一切...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荀攸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听胥也是受害者，她去年才发现那些信。\"
\"她告诉你这些？\"荀父冷笑，\"你太天真了。顾家人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爸！\"荀攸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听胥是我...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您不能因为过去的事就否定现在的她。\"
\"朋友？\"荀父锐利的目光直视女儿，\"你看着她的眼神，和你母亲当年看我一模一样。\"
荀攸的脸刷地红了。她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直接地点破。
\"攸攸，\"荀父的语气突然软化，\"爸爸只是不想看你受伤。顾家背景复杂，顾明远现在虽然退休了，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我不在乎。\"荀攸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会自己弄清楚。但听胥...她对我很重要。我不会因为她父亲的过错就否定她。\"
荀父的表情变得震惊，继而愤怒。\"你被她蛊惑了。\"
\"不，我只是长大了。\"荀攸轻声说，\"我有权选择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
父女俩对峙着，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荀父深吸一口气。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他冷冷地说，\"如果三天后你还在这个学校，还在她身边，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说完，他大步走出办公室，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荀攸站在原地，双腿发软。她从未如此直接地反抗过父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
手机震动起来，是顾听胥的信息：\"还好吗？需要我过来吗？\"
荀攸深吸一口气，回复：\"没事。中午能见面吗？在学校后门那家咖啡馆。\"
\"好。12:30。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看着这条信息，荀攸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是的，无论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无论父亲如何反对，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了。
中午的咖啡馆人不多，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荀攸选了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门口，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
\"攸攸。\"
顾听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脸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手指不安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
荀攸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爸他...很固执。\"
\"他告诉你什么了？\"顾听胥的声音有些颤抖，\"关于我父亲...\"
\"只说拦截了我们的信件。\"荀攸抬头直视顾听胥的眼睛，\"听胥，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顾听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一滴泪珠无声滑落。\"很多。\"她轻声说，\"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服务员送来两杯咖啡，暂时打断了谈话。顾听胥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两块糖，机械地搅拌着——这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荀攸记得。
\"从最重要的说起吧。\"荀攸轻声鼓励，\"为什么我爸这么恨你们家？\"
顾听胥深吸一口气。\"我父亲...不只是拦截了我们的信件。\"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还...威胁了你父亲的工作。\"
\"什么？\"
\"十年前，你父亲负责的一个研究项目出了事故。\"顾听胥盯着咖啡杯，\"有人受伤，但责任归属不明确。我父亲...利用他在学术委员会的地位，把责任全推给了你父亲。\"
荀攸的呼吸停滞了。她隐约记得父亲那段时间情绪低落，常常深夜还在书房工作，但从未告诉过她具体原因。
\"为什么？\"荀攸艰难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顾听胥的眼泪终于决堤，\"因为我拒绝去法国，想和你一起留在国内。他...他认为是你影响了我，毁了我的前途。\"
荀攸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她伸手握住顾听胥颤抖的手指，那双手冰凉得像冬日的溪水。
\"你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我也是去年才知道。\"顾听胥哽咽着，\"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文件...他和同事的往来邮件...一切都写得很清楚。\"
荀攸的胸口一阵刺痛。\"所以你突然回来...\"
\"我想当面道歉。\"顾听胥抬起泪眼，\"为我父亲做的一切，为我们失去的十年...攸攸，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不。\"荀攸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是你该道歉。我们都是受害者。\"
顾听胥的眼泪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温热而沉重。\"你父亲说得对，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只会带来麻烦...\"
\"闭嘴。\"荀攸突然厉声道，声音里的坚决让顾听胥猛地抬头，\"不准说这种话。\"
顾听胥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泪水在阳光下像破碎的水晶。\"攸攸...\"
\"我父亲有他的立场，我有我的选择。\"荀攸一字一句地说，\"十年前我们被分开，不是任何人的错。但现在...现在我有权决定和谁在一起。\"
顾听胥的瞳孔微微扩大，呼吸变得急促。\"你是说...\"
\"我是说，\"荀攸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不管父亲怎么想，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荀攸郑重的说''听好了，顾听胥只是顾听胥，我没有把上一辈恩怨强加给下一代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