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被撕碎的银线,密密麻麻地砸在谢婉卿的伞面上。她第三次调整了伞的角度,却依然挡不住斜飞的雨丝。白衬衫的右肩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看了眼腕表——凌晨一点十五分,比预计的回家时间又晚了两个小时。
\"该死的提案。\"她低声咒骂了一句,高跟鞋踩进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紫荆花园的电梯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的气息。谢婉卿靠在冰凉的金属壁上,闭眼揉了揉太阳穴。连续72小时不眠不休的加班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明天——不,今天上午九点还有一场关乎升职的客户提案。
\"二十八层。\"她对电梯里唯一的住户说道,那是个提着便利店塑料袋的年轻男孩,正偷偷打量她湿透的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内衣轮廓。
电梯门在二十八层打开时,谢婉卿的余光捕捉到走廊尽头的一线光亮。2809室,那间空置了半年的公寓,此刻竟从门缝下漏出暖黄色的灯光。
\"终于有新邻居了?\"她嘀咕着,掏出钥匙走向自己的2807室。
钥匙刚插进锁孔,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2809室传来,像是玻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重物倒下。
谢婉卿的手指僵在钥匙上。三秒钟的犹豫后,她走向那扇透出光亮的门。
\"您好?\"她轻轻叩门,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我是隔壁的邻居,听到有什么东西摔碎了,需要帮忙吗?\"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敲,这次加重了力道:\"您还好吗?\"
依然没有回应。
谢婉卿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按下门把手。出乎意料,门没锁。
推开门的一瞬间,混合着酒精、药片和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瘦削的身影背靠沙发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玻璃碎片和白色药片。女孩右手腕上一道刺目的红色正缓缓蜿蜒而下,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暗色。
\"天啊!\"谢婉卿的公文包掉在地上,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地解下脖子上的宝蓝色丝巾——那是她去年生日时送给自己的礼物。
女孩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的玩偶。苍白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黑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宽大的黑色t恤罩在她身上,更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
\"别碰我。\"女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谢婉卿没有理会,利落地用丝巾缠住她流血的手腕,打了个结实的结:\"我叫救护车。\"
\"不需要。\"女孩试图抽回手,\"只是表皮伤。\"
谢婉卿已经拨通了120:\"喂,急救中心吗?紫荆花园2栋2809室,有人手腕受伤,出血量中等...对,还有疑似药物过量...好的,尽快。\"
挂断电话,谢婉卿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却像两口干涸的井,没有一丝生气。
\"我叫谢婉卿,住在你隔壁。\"她尽量放柔声音,\"你呢?\"
女孩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俞栩。\"
\"俞栩,\"谢婉卿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觉得有些耳熟,\"需要联系你的家人吗?\"
俞栩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没必要。\"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熟练地检查伤口,确认只是表皮划伤,但坚持要送医院处理。\"地上有艾司唑仑的药片,\"一个年轻男护士低声对谢婉卿说,\"她可能服用了过量镇静剂。\"
医院走廊的荧光灯刺得谢婉卿眼睛发疼。她翻遍了俞栩的钱包,只找到一张身份证和几张零钞。通讯录里寥寥几个号码,不是空号就是无人接听。
\"你是俞栩的家属?\"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女医生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
\"邻居,今晚刚认识。\"谢婉卿苦笑,\"联系不上她的家人。\"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知道俞栩是谁吗?\"
谢婉卿摇头。
\"笔名'静默',去年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新人作家。\"医生压低声音,\"她的《无声告白》销量超过千万。\"
谢婉卿睁大眼睛:\"那个被称作'天才少女'的静默?\"
医生点头:\"上个月出版社终止了她的合约,据说是因为新书迟迟无法完成。\"她叹了口气,\"她有严重的抑郁症,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送医了。\"
谢婉卿望向病房内正在洗胃的俞栩,那个蜷缩在病床上的脆弱身影与媒体上光芒四射的天才作家形象重叠在一起,让她胸口发闷。
凌晨两点半,医生终于同意俞栩出院,但必须有监护人签字。谢婉卿看着病床上把自己裹成茧的俞栩,叹了口气,在监护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家,\"她帮俞栩披上外套,\"等你感觉好些再说。\"
俞栩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她像个影子一样跟着谢婉卿上了出租车,又跟着她进了2807室。
谢婉卿收拾好客房,拿出干净的睡衣和毛巾:\"浴室在那边,需要帮忙吗?\"
俞栩摇摇头,接过衣物,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三句话:\"为什么帮我?\"
谢婉卿愣住了,随即笑了笑:\"因为你的门没锁,而我的多管闲症发作了。\"
俞栩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笑又放弃了。她转身走向浴室,关门前轻声说了句:\"谢谢。\"
当浴室水声响起时,谢婉卿才瘫坐在沙发上。她掏出手机,给主管发了条请假短信。明天那场关乎升职的提案,只能让别人去做了。
她望着浴室磨砂玻璃上模糊的身影,突然想起那条沾满血迹的宝蓝色丝巾——它现在正皱巴巴地躺在医院的垃圾桶里。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这条丝巾的牺牲,或许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