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营的军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萧慕徵裹着厚重的狐裘,仍止不住指尖发抖。她面前摊着北境三州的布防图,墨迹未干。
\"陛下该喝药了。\"
沈筝掀帘而入,手中药碗冒着热气。她铠甲未卸,眉宇间还带着肃杀之气,却在看到萧慕徵泛白的唇色时眸光一软。
萧慕徵接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仰头饮尽。自那日毒发后,她似乎对苦涩已经麻木。沈筝适时递来蜜饯,她却摇摇头,指向地图上一处关隘。
\"徐老将军建议分兵两路,你如何看?\"
沈筝俯身查看,一缕发丝垂落,扫过萧慕徵手背。两人都怔了怔,却谁都没动。
\"不妥。\"沈筝手指点在潼水关,\"左相既敢谋反,必在沿途设伏。分兵易被各个击破。\"她划出一条迂回路线,\"不如绕道落霞谷,虽多行一日,但可出其不意。\"
萧慕徵眼前一亮:\"正合我意。\"她突然咳嗽起来,一缕鲜血溢出唇角。
沈筝立刻单膝跪地,掏出手帕替她擦拭。这个动作近日已成习惯,却每次都能让萧慕徵耳尖发烫。
\"我没事。\"她抓住沈筝手腕,\"明日我要亲自领军。\"
沈筝眸色一沉:\"陛下龙体——\"
\"正因朕是皇帝。\"萧慕徵打断她,眼中燃着倔强的火苗,\"三军之前,朕必须站在最前面。\"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震得地面微颤。沈筝望进萧慕徵坚定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位年轻的皇帝不仅要夺回皇位,更要赢得将士的忠诚。
\"那臣请为先锋。\"沈筝最终妥协,\"陛下坐镇中军。\"
萧慕徵唇角微扬:\"准了。\"
夜半时分,沈筝巡查完岗哨,发现御帐还亮着灯。她悄声走近,看见萧慕徵伏在案前睡着了,手中还握着朱笔。烛光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暖色,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沈筝轻叹一声,正要抱她去榻上,却瞥见案上一封未写完的家书。字迹娟秀却有力:
「皇姐如晤:京中惊变,幸得沈卿相护。此番回京,当肃清朝纲。若有不测,传位于皇姐之子...」
沈筝心头一震。她轻轻抽走信纸,折好放入自己怀中。萧慕徵在梦中呓语,无意识地抓住她的披风。
\"母妃...儿臣怕...\"
这句梦呓像刀子扎进沈筝心口。她犹豫片刻,终是俯身将萧慕徵抱起。怀中人轻得不可思议,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中。
\"不怕。\"她极轻地说,像在哄孩童,\"臣在。\"
萧慕徵在她怀里蹭了蹭,竟真的舒展了眉头。沈筝小心翼翼将她放在榻上,盖好锦被,却在转身时被拽住衣袖。
\"别走...\"萧慕徵半梦半醒间呢喃,\"帐外...有刺客...\"
沈筝知道这是高热谵语,却还是坐回榻边:\"臣守着陛下。\"
她轻轻握住萧慕徵滚烫的手,直到对方呼吸变得绵长。帐外北风呼啸,沈筝望着跳动的烛火,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恐惧——不是对死亡,而是对失去。
五万铁骑如黑色洪流涌向京城。萧慕徵一身银甲,高踞白马之上,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脸色仍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
沈筝勒马在前,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昨夜太医私下告诉她,萧慕徵的毒已伤及心脉,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她握缰绳的手紧了紧,眼中杀意更盛。
\"报——!\"斥候飞马来报,\"前方三十里发现敌军!约两万人,打着左相旗号!\"
萧慕徵与沈筝对视一眼。左相竟敢派兵拦截勤王大军,必是狗急跳墙。
\"列阵。\"萧慕徵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将领齐齐肃立,\"弓弩手在前,骑兵两翼包抄。\"
沈筝补充:\"派轻骑绕后,烧他们粮草。\"
军令迅速传开。萧慕徵忽然策马来到阵前,高举天子剑:\"大梁的将士们!左相李崇义勾结戎狄,意图谋反!今日随朕诛杀国贼者,赏千金,封万户!\"
阳光照在剑锋上,折射出刺目寒光。三军肃然,继而爆发出震天吼声:\"诛国贼!保陛下!\"
沈筝望着马背上那个单薄却挺拔的身影,胸口涌起一股热流。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威——不靠杀戮,而是一种令人甘愿赴死的气度。
战斗毫无悬念。左相的私兵见到御驾亲征,士气先泄了一半。沈筝率铁骑冲阵,如尖刀撕开敌军防线。萧慕徵坐镇中军指挥,每一次令旗挥舞都精准如臂使指。
两个时辰后,敌军溃散。沈筝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复命,铠甲上还插着几支断箭。
\"陛下,抓到一个活口。\"她拎着个文官打扮的人扔在马前,\"左相府长史。\"
萧慕徵居高临下看着瑟瑟发抖的俘虏:\"京中情况如何?\"
\"陛、陛下饶命!\"长史磕头如捣蒜,\"左相大人...不,李崇义那老贼控制了六部,软禁了太后...但京城百姓都在盼陛下回銮啊!\"
沈筝剑尖抵住他咽喉:\"说重点。\"
\"是、是!\"长史汗如雨下,\"李崇义派了'血鸦'埋伏在朝阳门,打算等陛下入城时...\"
萧慕徵冷笑:\"果然如此。\"她转向沈筝,\"看来我们要换条路回京了。\"
沈筝会意:\"青蚨的密道。\"
当夜,大军在距京城二十里处扎营。中军帐内,萧慕徵卸下铠甲,里衣已被冷汗浸透。她强撑着查看京城布防图,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陛下。\"
沈筝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中端着药碗。萧慕徵接过药,发现对方指尖有新鲜伤痕。
\"手怎么了?\"
沈筝收回手:\"练剑时划的。\"
萧慕徵不信,却也没追问。她饮尽汤药,忽然身子一晃。沈筝箭步上前扶住她,掌心贴在她后背,传来阵阵暖意。
\"明日我必须入城。\"萧慕徵靠在她肩上轻声道,\"太后还在李崇义手中...\"
沈筝沉默片刻:\"臣已派人潜入京城。\"她犹豫了一下,\"青黛传来消息,太后被囚在慈宁宫,暂无性命之忧。\"
萧慕徵松了口气,却听沈筝继续道:\"但太医说...陛下若再不休养...\"
\"我知道。\"萧慕徵打断她,\"所以更要速战速决。\"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溅在案上地图。沈筝脸色骤变,一把将她抱起放到榻上。
\"传太医!\"
\"不必。\"萧慕徵拉住她,\"老毛病了。\"她苦笑,\"我这副身子,怕是...\"
沈筝突然捂住她的嘴,眼中竟有几分慌乱:\"别说这种话。\"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陛下答应过...要活到肃清朝堂那日...\"
萧慕徵怔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筝——强大如斯的摄政王,此刻眼中竟带着恳求。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轻轻点头。
\"好。\"
沈筝这才松开手,转身去倒水。萧慕徵望着她紧绷的背影,忽然道:\"沈卿,若此番事成...你可愿继续做朕的摄政王?\"
水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沈筝转身,眼中情绪翻涌如海:\"臣...不敢僭越。\"
\"朕是认真的。\"萧慕徵撑起身子,\"大梁需要你这样的栋梁,我也需要你。\"
沈筝单膝跪地,深深低头:\"臣...遵旨。\"
帐外传来三更鼓响。萧慕徵困意上涌,却强撑着部署明日行动。沈筝看她眼皮直打架,轻声道:\"陛下先歇息,臣守着。\"
萧慕徵迷迷糊糊点头,很快沉入梦乡。沈筝坐在榻边,轻轻拂开她额前碎发,指尖描摹过那精致的眉眼,最终停在微微泛白的唇上。
\"萧慕徵...\"她极轻地唤道,像在呼唤一个不敢宣之于口的梦。
寅时三刻,一支小队悄然离开大营。萧慕徵换上夜行衣,与沈筝及十名精锐亲卫策马奔向京城西郊的废窑场。
\"密道就在窑下。\"沈筝指着前方黑黢黢的建筑,\"直通皇城御花园。\"
萧慕徵讶然:\"朕竟不知有这条路。\"
\"先帝为避刺客所建。\"沈筝声音冷了几分,\"那晚...他就是从这里逃出宫的。\"
萧慕徵明白她指的是沈家灭门之夜。她轻轻握住沈筝的手腕:\"今日之后,朕会为沈家平反。\"
沈筝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没等她回应,前方探路的亲卫突然发出警报:\"有人!\"
十余名黑衣人从窑场四周涌出,刀光如雪。沈筝立刻将萧慕徵护在身后,软剑出鞘:\"血鸦!\"
厮杀瞬间爆发。萧慕徵手持短弩,每一箭都精准命中敌人要害。沈筝如鬼魅般穿梭在敌阵中,所过之处血花绽放。
\"小心!\"
萧慕徵突然扑向沈筝。一支淬毒暗箭擦着她肩膀划过,带出一串血珠。沈筝眼中杀意暴涨,三枚透骨钉脱手而出,暗处的弓箭手应声倒地。
\"你受伤了!\"沈筝声音都变了调。
萧慕徵摇头:\"皮肉伤。\"她指向窑洞口,\"快走,他们肯定发了信号!\"
众人冲入窑洞,沈筝点燃火折子,照亮一条狭窄的甬道。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霉味,隐约能听见滴水声。
\"跟紧我。\"沈筝牵起萧慕徵的手,\"路滑。\"
萧慕徵任由她牵着,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地道中的阴寒。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微弱亮光。
\"到了。\"沈筝示意众人噤声,\"上面是御花园的假山。\"
她轻轻推开头顶的石板,确认四周安全后才让众人上来。晨曦微露,御花园静得出奇。远处传来钟声——是早朝的信号。
\"李崇义肯定在太和殿。\"萧慕徵冷笑,\"正好一网打尽。\"
沈筝却按住她:\"陛下先包扎伤口。\"她撕下衣角,小心地为萧慕徵包扎肩伤,\"青黛应该已经准备好接应了。\"
话音刚落,假山后转出一个宫女打扮的少女,正是青黛。她见到二人,眼圈立刻红了:\"陛下!王爷!太后娘娘被关在慈宁宫,左相今早宣布要...要废帝另立...\"
萧慕徵眼中寒光一闪:\"他敢!\"
\"徐老将军的大军已到城外。\"青黛递上两套衣服,\"请陛下和王爷更衣,奴婢已联络了禁军中忠于陛下的将士。\"
沈筝帮萧慕徵换上龙袍,自己则穿上御前侍卫的服饰。当朝阳完全升起时,太和殿方向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左相正在上演禅让大戏。
\"该我们登场了。\"萧慕徵整了整衣冠,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沈筝按剑而立:\"臣愿为陛下开道。\"
两人相视一笑,大步走向太和殿。晨光为他们的身影镀上金边,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即将刺破这虚假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