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日,晨晓五更三点,宵禁结束的鼓声自顺天门传至四方,城门、坊门应声而开,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急急匆匆地进了延祚坊。
晃晃悠悠的货郎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一头钻进巷子,仰着头望着各家大门上,最后在小院门前停下。
笃笃笃。
“你家主人订的东西送来了!”
一声吆喝,院门开了一条缝,平安警惕地朝外看去,待看到笠帽下那熟悉的一张脸,连忙把院门打开,让杜可进来,嘴里念叨着:“怎么都爱装成货郎?”
杜可摘下笠帽,拿在手中做扇子用,一只手拍了拍撂在地上的箱子:“为啥装货郎?还不是为了装人!快点把人弄出来,让你家那个会医术的瞧瞧。”
说着,看到从正屋走出来的女子,赶忙站直问好:“郡君晨安,人本该昨夜就送来,但那黑心冷血的主家把人藏起来了,寻人费了不少功夫。”
“不碍事,现在送来也不迟。可用了早饭?”温清宁问道。
杜可捂着肚子嘿嘿一笑:“还没。”
“今儿寒食节开不了火,只有前一日做好的寒食粥和寒具。”温清宁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发财去给他拿饭。
寒食节期间,上至宫中,下到寻常百姓一律不得生火,为了保证禁火令的执行,官府会安排人不停巡逻。
说话间,平安和竽瑟已经把人从货箱子里弄了出来。
竽瑟先探了探鼻息,接着探脉看诊,片刻后抬头望向温清宁:“郡君放心,是饿晕的,没什么大事。化些蜜水给她慢慢饮些,然后用些粥油少食多次的养着,后面再配些补益脾胃、养血生津的汤药养上些时日就能好彻底。”
温清宁看着芽儿惨白的脸,让平安把人抬去正屋,对竽瑟说道:“能不能把人弄醒问些话?”
竽瑟点头:“婢子去拿针。平安,炉子上有半夜烧好的热水,这会儿还有余温,你用它化些蜜水来。”
平安忙答应了去忙活。
温清宁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去寻杜可问话。
杜可坐在院子里,一口寒具一口寒食粥吃得欢快,看到来人,指着马上要见底的粥碗说道:“这粥熬得实在,满满的杏仁,比街上叫卖的好吃太多了。”
温清宁笑道:“是竽瑟做的,熬了许多,要不要再添一碗?”
杜可把最后一口寒具塞到嘴里,三两口咽下去后摇了摇点头:“这些就够了,做我们这行不能吃太饱,跑起来容易吐不说,太重了容易踩坏瓦片。”
温清宁倒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惊叹道:“果然哪一行都不容易。”
头一次被人说不容易的杜可登时眼睛一亮,下巴在空中点出一道竖线:“还得是郡君,侯爷就只会‘呵呵’,三不五时提醒我别手痒,连带着关崖他们见到我也都是那些话。天知道我原先也是生活所迫!我杜可也是有原则的,贫弱老残绝不下手。”
他朝正屋抬了抬下巴:“话说回来,我当初就只偷一些财物,现在倒好,还偷起人来,也算是出息了。”
瞧着他一副“我堕落”的样子,温清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发现一件事,沈钧行的部下性子都极为活泼,王炳是这样、平安也是这样,现在又添了一个杜可,这么一比较,发财、关崖和张三接倒显得与众不同。
一想到发财去当月老的事情,温清宁又默默把他分回王炳几人的圈子里,只留下关崖和张三接。
闲话两句,温清宁便把话题扯到正事上,问起芽儿的事情。
杜可道:“也不知道这个婢女知道了什么秘密,被主家关在祠堂里。一般人家都是关在柴房里,就那个侯相的主母不按常理办事,害我找了好几日。郡君,我把人偷出来他们肯定会发现,虽然把痕迹都擦干净了,可难保万一,万一寻到您这?”
“他们不会直接上门。”温清宁说道,听到竽瑟询问芽儿“还有哪里不舒服的”的声音,转身进了屋子。
她俯身看向神色茫然的芽儿,开口说道:“芽儿,你可还认得我?”
漂移无依的视线渐渐在温清宁身上聚拢,芽儿认出了人:“温郡君,我这是?”
“这是我的住处,你现在是安全的,时间有限,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温清宁径直问道,“侯文金是不是把自己亲生女儿阿檀推入水中?而你曾亲眼所见?”
一连两个问题,不仅震懵了平安和竽瑟他们,还吓到了芽儿。
芽儿捂着自己的嘴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昏迷时把保命的秘密说了出来。
芽儿的反应就是肯定的回答。
温清宁继续提问:“侯文金杀害亲女的事情,侯府众人是不是不知道。”
芽儿仍旧捂着嘴,一声儿不出。
温清宁沉了脸,肃声说道:“我既然能把你从相府弄到这里,就有保你一命的能耐,你如果聪明就该抓住机会,而不是抓着一个对我来说不算秘密的秘密在这僵持浪费时间。”
芽儿眼珠转动,视线在众人身上滑过,犹豫着放下捂着嘴巴的手,缓缓说道:“他们不知道,我谁都没告诉,就连主母也没有说。也是因为这个秘密,他们才没有把我弄死。”
想到这几日的担惊受怕,芽儿鼻子一酸,垂下泪来。
“是因为上次问话时吗?”温清宁朝竽瑟递了一个眼色。
竽瑟心领神会,拿出帕子近前安慰:“我家郡君的身份你也知道,不管因为什么,到了这儿便再不会让你受一丁点罪儿,你只管放开说,回头一定把你安排妥当。”
芽儿听了这话,一脸期待地望向温清宁:“温郡君,我不能再回相府,上次因着谢少卿那些似是而非让人误会的话便让他们疑了我,这次如果回去,他们肯定会杀了我的。只要郡君救我一命,我一定知无不言。”说罢起身跪在地上,连声哀求。
“只要你没有不该做的事,就不会有事。”温清宁这话就是变相的同意。
“婢子没有。”芽儿睁着眼睛直直地对上温清宁审视的目光,指天发誓,“婢子发誓,倘若婢子蒙骗郡君,叫婢子出门一头跌死。”
平安咧了咧嘴角,心道:这算什么发誓,真跌死了旁人也只会说是郡君克的。
温清宁扫一眼竽瑟,竽瑟上前扶人,又贴心地递了一杯蜜水:“再少用一些,有了力气才好回话。”
芽儿捧着蜜水小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