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和发财守在屋门处,院子里安静又嘈杂。
蔡掌柜死后,除了温清宁他们出去过一趟,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住客出过屋子,安静地好像没有住人。
而蔡满堂弄出的声音,听得屋中四人皆双眉紧皱。他一遍又一遍地向蔡延火追问蔡掌柜的钱藏在何处,打得少年哭得呜嗷喊叫嚷嚷着不知道。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紧接着便是一道粗犷的暴喝:“安静!再吵吵砍了你们!”
待蔡满堂和蔡延火没了声音后,再次喊道,“谁杀了人!自己痛快站出来认罪!”
砰!砰!砰!
是兵刃砍在木头上的声音。
没有听到应答的声音,那个拿刀的汉子扬声恐吓:“本官是伊川县县尉冯冲,你们不愿意老实招认,等本官查出来就别怪本官手重!来人,把屋里的人全部拉出来,本官要缉凶!”
“是!”
砰!砰!砰!
这一次是佩刀砸在屋门上的声音。
“开门。”温清宁吩咐道。
屋门应声而开,差役怔愣了一瞬,撞上平安和发财散发的威势不由自主地后退让开。
温清宁第一眼看向灶房的方向,当看到妇人竟然张开双臂守在门口时不禁有些惊讶。
跟着环视一圈,眉尾轻挑,带了这么多差役,只怕附近有案子发生。
她一边想着,一边看向身着暗青色官服、一脚踏在井盖上、手握佩刀的县尉。
从九品下的下县县尉,在这种时候亲自带人搜查,恐怕那案子是大案。
温清宁在打量人的同时,冯冲也在暗暗观察着四人。
便在此时,东西两侧屋门依次打开,里面的住客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人是个书生,他住在东侧最靠南的那间屋子,穿着一身薄旧的冬衣,瑟瑟缩缩地踩到门槛外便不再往前一步。
对上众人望过去的眼神,浑身抖了一下,缩了缩脖子,两手捂在胸前,弓背说道:“学生……学生严仕林,是去长安赶考的举子。”
他一面说一面浑身直打摆子,让人分不清他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
温清宁目光落在严仕林捂在胸前的手上,粗大的关节、消瘦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女子过于直白的目光看得严仕林瞬间涨红了一张脸。
他猛地把手撤到身后,想了想又觉得不安全,重新把手重新挡在胸前,遮挡前顺带拉了拉衣襟,磕磕绊绊地说道:“学生……学生虽然……然……然……虽然家贫……但能……能务农养……养活自己。望小娘子……子……自……自重。”
他越说越急,越急就越结巴,配上红彤彤的脸颊,让所有看向他的人无语的同时又替他着急。
“放肆!”平安登时大怒,正要开口训斥,忽然被温清宁叫停。
温清宁看了看严仕林的额角、眼皮、下巴,跟着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说了声“失礼”随即看向他隔壁的住客,也是紧挨着灶房的那一屋。
严仕林隔壁住的是一对老夫妻,驼背眯眼的老汉扶着老妻倚靠在门框上。
“咳咳咳……”头发斑白的老媪脖子上围着厚厚的项帕,时不时发出粗哑的咳嗽声。
她抬手提了提项帕,遮住口鼻,阻挡因寒冷带来的咳嗽。
两人惶恐不安的看着满院子的差役,嘴巴张了又张,颤着声音说道:“我和孩她娘是去东都投奔女儿女婿的。”
冯冲随意地看了二人一眼,扭头看向西侧,瓮声瓮气的问道:“你们又来是干嘛的?”
西侧挨着柴房的屋子住着两个体型健硕的大汉,剩下的一间则是两个长相秀气的年轻人。
两个大汉先开口回话:“我们兄弟姓周,我行二,这是我亲弟,家住长安归义坊,我们跟着主家出来跑商,因在伊川县丢了一件货,主家与人在东都有约,便带着商队继续赶路,留下我兄弟二人寻找。”
温清宁闻言,突然想起长安归义坊带着三个儿媳卖菽乳的周阿婆,她记得周阿婆的三个儿子就跟着商队做护卫。
“丢东西?怎么没听说?”冯冲拎着刀走到两人面前,一脸怀疑地问道,“丢了什么?找回来了吗?”
周二郎点点头:“就一箱子砚台,已经找回,就没去县廨叨扰。”
“砚台?让本官瞧瞧。”冯冲说道。
周家兄弟也不推脱,回屋抬出来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放到院子里当场打开。
冯冲看着做成鼍状的砚台,嫌弃地咧了咧嘴:“这是啥呀!这玩意儿还有人偷?”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县尉且慢。”周三郎连忙出声制止,“这是登州特有的鼍矶砚,是我们主家要运回长安贩卖的,价值不菲。”
冯冲立马黑脸:“你什么意思!”
周二郎瞪了弟弟一眼,笑着抱拳赔罪,腰弯下去后顺势从腰间扯下一个钱袋塞到冯冲手里,“县尉莫怪,我这弟弟是个憨傻不会说话的。这砚台又沉又冰手,别弄伤了县尉的手才是。”
冯冲捏了一把钱袋,面上怒意瞬消:“憨傻就别说话,今儿要忙正事,不和你们计较。行了,合上抬回去吧。”
温清宁将三人一来一往的动作尽数纳入眼中,表情平静。
冯冲走向旁边,上上下下打量后问道:“干什么的?”
“小人名叫尤音,这是我师弟任笙,我们是四处卖艺的,想趁着长安过年开放宵禁的时候多挣些钱。”
“卖艺?胸口碎大石?”马冲说完就摇了摇头,语气轻蔑,“卖身的吧?”
任笙不满地看着他,却敢怒不敢言地咬紧腮帮。
“我们师兄弟是乐人,卖艺不卖身。”尤音陪着笑脸,提手拨拉自家师弟,让他去把吃饭的家伙什搬出来。
任笙鼓着脸,不太高兴地推出一个带滚轮的大箱子,然后取出一大张苇席铺在地上,接着又动作轻柔的铺上一张茵褥,跟着又放上比茵褥小一些台子,最后打开箱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抱出十二枚铜人列于台上。
温清宁好奇地凑近,俯身观察。
十二枚铜人皆是三尺高,各持琴筑笙竽,栩栩欲活。
台子下伸出数根铜管,其中一根有吹嘴,另一根内有绳子。
温清宁忍不住两眼冒光,惊叹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玙璠之乐’和‘昭华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