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这次一定能成吗?啊,这都第几次了?家里攒的这点钱全让你糟蹋光了!“柳氏叉着腰,指着赵盼弟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你说你有什么用?活着浪费粮食,还不如死了干净!“
赵盼弟垂着头:“我,我看林小六就是这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赵家人做着靠豆渣肥发家的美梦,第一次从镇上拉回几车豆渣,学着林宝珠的法子挖坑埋好,结果全发酵过头,臭气熏天。
左邻右舍忍无可忍,告到村长那里,赵家被勒令清理干净。
不死心的赵家人又买来豆渣,谁知刚埋下去就遇上大雨,没几天又臭了。
第三次、第四次...赵盼弟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下次一定能成“。
这回倒是没发臭,偏巧遇上寒潮,豆渣冻成了硬邦邦的土块,铁锹都铲不动。
他们还试着做绢花荷包,但这些小物件卖的就是个新鲜劲儿,等他们做出来,赵盼弟在林家学的那些样式早烂大街了,量小进料贵,连本钱都没收回来。
“不知道,不知道你不会去问,去打听吗?”柳氏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你这么个大姑姐!侄子要娶媳妇你帮不上忙,被休回家还连累我们被人戳脊梁骨...“
赵老三蹲在门口,眼神阴鸷地盯着赵盼弟隆起的肚子,嘴里叼着的草茎随着说话上下晃动:“大姐,你这肚子里的金疙瘩到底啥时候才能派上用场?林家要是不来接你,咱们一家子可都要喝西北风了。“
赵盼弟下意识护住肚子,没敢说她偷偷去找过林大郎好几次,可那男人连正眼都不瞧她。更可气的是大妞那个白眼狼,远远看见她就躲,活像见了鬼似的。
“要我说,趁早别指望林家了。“赵母盘腿坐在炕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盼弟啊,听你弟妹的,把孩子打了嫁人吧。福全还等着银子娶媳妇呢。“
是的,发现赵盼弟没用之后,柳氏就开始盘算着把她嫁出去了。
她娘家村里有个老鳏夫,愿意出十两银子的聘礼讨婆娘。
今天这场闹剧,就是为了逼赵盼弟就范。
“不行!“赵盼弟猛地摇头,祈求道:“娘,你们再等等。只要我生下儿子,林家一定会......“
“等你生完孩子,黄花菜都凉了!“柳氏尖着嗓子打断她:“我们等得起,福全的亲事等得起吗?人家姑娘能等吗?“
“大姑,你就帮侄儿这一次吧,我以后一定会孝敬你的。”赵福全跟着道。
赵盼弟浑身发抖,脱口道:“我有钱!我给你们钱还不行吗!“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
赵盼弟咬了咬干裂的嘴唇,转身钻进自己住的柴房。再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两块碎银子。
这是林家托人送来的,前后两回,拢共约莫有一两银子。
她不知道林家啥时候才能接她回去,一直藏着这笔钱不敢拿出来,就怕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没钱抓药。
现在是不拿出来不行了。
“林家给我送了这么多银子,他们还是在意我肚子里的孩子的......“
柳氏一把抢过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眉间的川字纹舒展开来:“大姐,也不是我狠心,实在是福全那孩子……哎,算了,等你把儿子生下来再说吧。“
赵母也缓和了脸色:“行了,昨儿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你赶紧去把衣服洗了,再去割点猪草回来喂猪。”
赵盼弟看了眼柳氏手里的银子,低低应了声好。
秋去冬来,忙碌的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过。直到祠堂方向传来喧天的锣鼓声,林宝珠才猛然惊觉,已是十一月末了。
肖元明的婚礼如期而至,办得极尽排场,光是筹备就闹腾了整整三日。
婚宴前一日,更有乡绅主动请了戏班子,在祠堂前搭起高高的戏台。
咿咿呀呀的唱腔在村子上空回荡,演的正是应景的《龙凤呈祥》。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听书看戏是难得的消遣,可那都得花银子。乡下人平日里哪舍得这个钱?如今借着举人老爷的光,村民们算是开了眼界,一个个看得满脸红光。
直到夜幕降临,戏班子撤了,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扛着长凳,拽着玩疯了的孩子回家。
“龙凤~呈祥~天作合喂——“
“金玉~良缘~配百年咯——“
林宝珠正在屋里埋头算账,院子里突然传来二妞和大毛捏着嗓子、怪腔怪调的唱声。她吓得手一抖,碳笔在账本上划出一道手指长的黑线。
林宝珠:……
这一页账目算是废了,得重新誊抄。
林宝珠搓了搓冻僵的手,忽然格外想念起顾时来。
顾时每十日休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帮她整理账册。
可惜秋收过后,许先生就带着他以及杜明然三人外出游学了,算来已走了快两月,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窗外两个活宝还在鸭子似的‘嘎嘎’乱唱。
林宝珠支着下巴,望着窗棂上摇曳的树影出神,炭笔在指间无意识地转着圈,在桌面上留下点点墨痕。
“你俩这么爱唱就别睡了,在院子里唱一晚上!“冯氏的怒吼骤然响起。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婚宴当日,镇上的大厨带着徒弟们在肖家院外的空地上支起十口大锅,煎炒烹炸的香气飘得满村都是。
油锅滋啦作响,蒸笼冒着白汽,引得一群孩子围在旁边直咽口水。
冯氏原本不想来的,可看到林宝珠准备的贺礼是一个大金镯子,总觉得不吃这么一顿亏得慌。
一阵敲锣打鼓声中,身着大红喜袍的肖元明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接亲队伍回来了。
村民们挤挤挨挨地围在肖家院外,伸长脖子等着新郎背新娘子下轿。
起哄声,道贺声不绝,肖元明牵了牵嘴角,努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的视线落到宾客中正跟家人说笑的少女身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喜娘那独特的嗓音将这场热闹的婚宴推入高潮。
众人正热烈鼓掌道贺,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七八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在肖家门口停下,身着锦缎的乡绅们腰间佩玉叮当作响,举手投足间尽是村民们从未见过的气派。
“哎呦,那不是周老爷吗?“
“快看,连郑员外都来了!“
村民们交头接耳,望着那些衣着光鲜的宾客,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肖家跟他们这些泥腿子已经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了。
有人不自觉地扯了扯打了补丁的衣角,有人偷偷蹭掉鞋底的泥巴,生怕给举人老爷丢了脸面。就连平日里大嗓门的妇人们,说话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林宝珠坐在席间,看着跟在那几个脑满肠肥的地主乡绅后面搬下来的一个个锦盒,一头问号。
肖元明这是……疯了?
“娘,您不是说只应了王老爷请戏班这一件事吗?外面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趁着间隙,肖元明将吴氏拉进内室,明显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吴氏不满儿子的态度,蹙眉道:“他们就是来沾沾喜气,我总不能往外推吧?这不是平白得罪人吗?“
“您是怕得罪人,还是舍不得那些厚礼?“肖元明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只觉一阵无力。
“我收礼还不是想着你日后结交人脉花银子的地方多。“吴氏气得浑身发抖:“我是你娘,难道会害你不成?”
又是这句!
肖元明苦笑:“那娘可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下场?若是不明白,儿子改日再把戏班子请来,让他们给您好好唱一出《铡美案》。“
肖父还在时,肖家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小富即安,吴氏以前没事就喜欢听戏,自然知道《铡美案》讲的是贪官被铡的故事:“不过收些贺礼...不至于吧?“
“不至于?朝堂之上本就暗流涌动,若有人想对付我,您现在收的礼,都会成为对方攻讦我的把柄。“肖元明闭了闭眼,“既然如此,来年会试儿子不如不参加,就在桃花镇做个闲散举人。到那时,您想收多少礼都随您。“
吴氏脸一阵红一阵白。
肖小妹连忙递梯子:“娘,外头的事咱们不懂,还是听大哥的吧。“
“可...可礼都收了,现在怎么办?“
肖元明道:“原封不动退回去!“
无人知道肖家母子两的争执,热闹看完了,饭也吃饱了,林家人裹紧了袄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身后肖家门口的红喜灯笼还亮着,映得那几辆华贵马车上的铜饰闪闪发光。
“你们瞧见没?“冯氏搓着手,回头又望了一眼,“就方才那些老爷们抬进去的礼盒,怕是能买二十亩上等水田!“
“我看不止,“林二郎哈出一口白气,“光是那个红木匣子,少说也值五两银子。“
“啧啧,还是读书好啊,“周氏酸溜溜道,“咱们累死累活干一年,挣的还没人家一场酒席收的礼多。“
林宝珠突然停下脚步,正色道:“日后咱们家要是有人高中,谁也不准胡乱收礼。”
“为啥?”冯氏想到堆在肖家堂屋的锦盒,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下:“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别人送礼,肯定有所求,总不能只收礼不办事吧,寻常事也就罢了,若是叫你帮着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呢?”
林宝珠说完,见大家不以为意,严肃道:“官商勾结是大忌,若是事发,那可是要连累全家砍头的,咱们家十九个人头,你们觉得值多少钱?”
她将‘人头’二字咬得极重。
一阵寒风倏地卷过,带得路边枯树发出簌簌怪响。
大妞吓得“啊”地叫出声,手上的暖炉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像极了落地的脑袋。
林家人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听到宝儿说的没,以后女婿考中了。”冯氏声音发飘,缩了缩脖子:“谁要是敢自作主张收礼,老娘打断他的腿。”
众人连忙应:“知,知道了娘。”
黑灯瞎火,怪吓人的,大毛二毛带头往院子里冲,不一会儿,二妞又跑出来,小脸兴奋得通红。
“小姑,小姑父回来了。”
堂屋的烛火摇曳,映出顾时清瘦的身影。不过两月未见,他身量竟又拔高了些,人也瞧着更精神了,眉宇间少了往日的沉郁,看来这两个月的游学收获颇丰。
林宝珠打量着顾时,后者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少女穿着一件姜黄色夹袄,领口袖口都细细地滚了道牙边,衬得小脸愈发白净。
她将半张脸埋在兔毛围脖里,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只是眼下泛着青黑……
“小姑父,你给我们买礼物了嘛?”二妞欢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暧昧的气氛。
顾时移开视线:“带了。”
这两个月,许先生带着他们沿沧浪江南下,先至青林府,又转旱路到云州登望江台。
除去赶路,白日里访名士、抄碑文,夜里常要挑灯整理笔记,其实并不轻松,但顾时还是给每个人准备了礼物。
给大毛的是一个红木算盘,二妞的是小巧的黄铜药杵,两个人拿到礼物反应也是不同,前者苦大仇深,后者爱不释手
还有老太太的抹额,林老爹的烟杆,二毛的砚台……
几乎每个人的礼物都送到了对方心坎上。
(大毛:我有话要说……瓶子手动闭麦:不,你没有)
分到最后,粗布包袱里孤零零剩着三样物事。顾时将给林四郎的农书手札和林五郎的皮护腕交给冯氏,最后才取出那个靛青锦盒,
“给我的?“林宝珠眨眨眼,明知故问。
顾时道:“路过青林府,随手买的。”
林宝珠鼓了鼓腮帮子,好好好,给别人的就是精挑细选,到她这就是随手了是吧。
二妞踮着脚凑过来:“小姑快打开看看!“
林宝珠故作勉为其难道:“那我就随便看看吧。”
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