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巨影】——
康熙年间的一个夏夜,姚安公暂住在舅舅陈公德音家中潜心读书。黎明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议论声打破了老宅的宁静。姚安公放下手中书卷,推开雕花木门,只见庭院里挤满了仆役,众人面色惶急,正围着一个躺在竹榻上的人议论纷纷。
躺在竹榻上的正是雇工张珉,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粗布短衫。管家陈忠搓着双手来回踱步:\"天还没亮,去田里送饭的伙计就见他直挺挺躺在瓜棚边,怎么叫都没反应。\"姚安公凑近查看,见张珉牙关紧咬,时不时发出含糊的呓语,手腕上还留着几道被草叶划破的血痕。
日头西斜时,张珉终于悠悠转醒。他猛地抓住守在床边的姚安公衣袖,瞳孔里还残留着恐惧的阴影:\"那东西...那东西太可怕了!\"在众人追问下,他颤抖着讲述起昨夜的遭遇。
二更梆子响过,月光被云层遮蔽,瓜田笼罩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张珉抱着竹制梆子坐在草棚下打盹,突然瞥见远处树林深处亮起两点幽绿的火光,像一双窥视的眼睛。火光起初如萤火般飘忽,渐渐聚成一团移动的光晕,穿过荒草丛生的田埂,朝着瓜棚的方向逼近。
随着火光临近,张珉感觉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等看清来者真容时,他几乎要尖叫出声——一个足有十多丈高的巨人赫然立在面前!巨人浑身散发着青白色的幽光,皮肤纹理如同干裂的树皮,手中提着的竹笼大如谷仓,隐约能听见笼中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巨人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张珉,空洞的眼窝里流转着诡谲的光芒,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张珉只觉头皮发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意识在恐惧中彻底消散。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村民们围在陈家院子里争论不休。白发苍苍的李秀才抚着胡须沉吟:\"依老朽看,这定是魍魉作祟。《搜神记》里记载,此类精怪常于夜间出没,专吓独行之人。\"卖豆腐的王婆却摇头反驳:\"莫不是主夜神显灵?我那远房表舅曾说,诵念'婆珊婆寅底'的咒语,便能得神明庇佑。\"
姚安公想起案头的《博物志》,特意取出查阅。书中确实记载着主夜神咒语可驱邪镇魇,但若真是司掌安宁的神明,又怎会以这般可怖的形象示人?看着院外逐渐聚拢的乌云,姚安公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瓜田,心中暗自思忖:或许在这苍茫天地间,仍有许多超乎常理的存在,以神秘的方式提醒着世人对自然的敬畏。
【寒夜鼓妖】——
清雍正年间的一个冬夜,寒风裹挟着细雪敲打着窗棂。姚安公与几位至交好友借宿在舅父陈德音的书房。屋内炭盆暖意融融,众人围炉谈古论今,直至梆子敲过三更,才吹熄烛火各自安歇。
黑暗中,木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众人辗转间刚要入眠。突然,一声巨响轰然炸响,仿佛千钧巨石砸在床前。姚安公只觉耳膜生疼,整个人从榻上惊坐而起。抬头望去,梁间积尘如细雨般簌簌落下,窗纸被震得嗡嗡作响,屋外的老槐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树影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更添几分诡异。
“怎、怎么回事?!”同屋的表兄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哭腔。借着透进窗棂的月光,只见众人面色惨白如纸,有的死死攥着被褥,有的浑身筛糠般颤抖。平日里胆大的张姓友人瘫坐在地,捂着耳朵痛苦呻吟,鲜血正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整间屋子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谁也不敢挪动半步。
待心跳稍稍平复,姚安公强撑着起身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中,屋内陈设完好无损,既无雷击痕迹,也不见任何起火迹象。众人面面相觑,满心疑惑——此时正值十月隆冬,绝无打雷之理;可这声响震天撼地,又绝非寻常动静可比。
同榜好友高尔玿眉头紧锁,盯着地上尚未消散的灰尘,沉声道:“此乃鼓妖现世。《汉书·五行志》有载,‘鼓妖者,声无形而音有声,主忧’,此非吉兆。德音公当修身积德,方可禳解灾祸。”说罢,他望向面色凝重的陈德音,眼中满是忧虑。
陈德音闻言,神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此后数日,他如临大敌,每日清晨焚香诵经,待人接物愈发谨小慎微。家中奴仆稍有过失,他也不再苛责,反而温言劝慰;遇到贫苦乡邻,更是慷慨解囊相助。
然而,厄运还是悄然降临。数月后的一个深夜,家中一名年轻丫鬟因情感纠葛,竟在柴房悬梁自尽。陈德音痛心疾首,却也暗自庆幸:若非日夜修德,诚心悔过,不知还会招致何等大祸?此后多年,每当提及此事,他仍心有余悸,而姚安公也常以此事告诫后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人处世,当以德行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