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王郎奕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陈宅温暖的灯光与沉滞压抑的空气彻底隔绝。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小的针,瞬间刺透了校服薄薄的布料,激得王郎奕一个哆嗦。他下意识地回头,门缝里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吞没,只剩下门牌号在黑暗中泛着一点微弱的金属冷光。
陈玄冥最后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关于危险,关于收手,关于“为了身边人的安全”——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却又沉重得压在心口。
齐星璃就站在他身边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站得笔直,背脊僵硬得像一柄插进冻土里的标枪。
夜风吹动她额前细碎的发丝,拂过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那双总是清澈冷静、如同棱镜般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被城市霓虹染成暗红色的夜空,里面翻涌着王郎奕从未见过的、巨大而混乱的漩涡——震惊、剧痛、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冰冷现实瞬间冻结的茫然。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在书房里那压抑的抽泣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只剩下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星璃……”
王郎奕喉咙发干,想说什么,伸出的手却在触碰到她冰冷僵硬的肩膀前停住了。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像寒风中的落叶。
一股混杂着愤怒、愧疚和无力感的洪流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猛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无法想象齐星璃此刻的感受。那个早已被时光尘封在“英雄牺牲”标签下的父亲,突然被剥开层层迷雾,以一种最惨烈、最卑微、最痛彻心扉的方式重新闯入她的生命——失忆、沦落黑帮、卧底、暴露,最终为了保护可能就在头顶阁楼里的女儿,选择了投降和死亡……就在他们的脚下!
那个他们曾经嬉笑打闹、分享秘密、甚至偷偷吐槽过学校里训练太累的“秘密基地”!
“操踏马的!”
王郎奕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无处发泄的狂怒。
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冰冷的金属门框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指骨传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比不上心口那股被愚弄、被轻视、以及看着朋友承受剧痛却无能为力的憋闷。
那些黑帮的杂碎!他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
齐星璃被这声闷响惊动,空洞的视线缓缓聚焦,落在王郎奕砸在门框上的拳头上,那里已经渗出了点点殷红。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掐入布料里。
王郎奕抱住了齐星璃,他知道,她需要安慰,而齐星璃也这样紧紧的依偎着王郎奕,生怕他也会离开她。
夜风吹过,带着远处城市喧嚣的模糊回响,更衬得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
书房厚重的窗帘被陈玄冥重新拉上,隔绝了窗外那片被灯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色。台灯昏黄的光晕重新笼罩着红木书桌,也照亮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阴影里的身影。
陈旭明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他脸上惯常的阳光和自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审视的凝重。
他的目光越过陈玄冥略显疲惫的背影,落在书桌上那份摊开的、印着“绝密”红章的牛皮纸文件袋上,最后定格在相框里那个满脸不耐烦的、少年时的自己身上。
“哥,”
他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里残留的沉重,“刚才那些……都是真的?”
他没有掩饰自己偷听的事实。陈家的宅子追求的是舒适和格调,隔音从来不是首要考虑。况且,以陈玄冥六阶异能者的敏锐感知,不可能不知道他就在门外。
陈玄冥没有立刻回头。他背对着陈旭明,抬手捏了捏眉心,动作间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感。
半晌,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那份面对王郎奕和齐星璃时的沉重与劝诫淡去了许多,看向弟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平静。
“你都听到了?”
他走到书桌后,拉开那把沉重的红木椅子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背里,发出轻微的叹息,“也好。省得我再费口舌。”
陈旭明走了进来,没有坐,只是站在书桌前,双手撑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陈玄冥的眼睛:“齐文翰队长的事?他…真的在我们守护者是那个秘密基地一楼…那样死了?”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她们守护者小队们在这个阁楼里嬉笑打闹的画面,与文件上描述的冰冷死亡现场重叠在一起,胃里一阵翻搅。
“是真的。”
陈玄冥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这是我亲自确认的。\"
他拿起桌上一支造型古朴的钢笔,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金属笔身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为了找到他最后的下落,确认他的身份和死因,局里动用了很多资源,但线索几乎被抹得干干净净。那群人…很专业。”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回忆某个艰难的过程。
“最后,没办法,只能我上了。”
他苦笑了一下,转动钢笔的手指停下,“你知道的,我的异能你也是知道的,主攻方向很明确,这个追踪回溯从来不是我的强项。但治安局里现在人手紧缺,一号和零号空洞最近波动异常,军方的压力,治安局里的压力,都压得人喘不过气……特殊行动组和军方的人,已经连轴转快一个月了,我这次能请假回来,还是王局特批,组长大发慈悲允许,顺便处理齐队长这个遗案。”
他放下钢笔,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我花了三天时间,利用【黯灭】对能量残留的极端敏感性,配合一些小小的技巧,像在废墟里拼凑破碎的镜子一样,一点点捕捉到了那个位置残留的、几乎被彻底破坏的能量印记……异能元素共鸣,死亡瞬间爆发的精神波动残留。”
陈玄冥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沙哑,仿佛那三天的回溯耗尽了心力。“太复杂了,太耗神了。最后拼凑出来的场景和文件里记录的,基本吻合。虽然关于秘密基地那一部分我不确定对不对,但是能让一位夜枭小队队长就这样了无迹象的死亡他们肯定威胁了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那天在阁楼的几个人了。”
陈旭明沉默地听着,撑在桌面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没有退缩,反而燃起更加坚定的火焰。
“哥,”陈旭明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不会放弃的。那个黑帮的神秘人,还有洪瑞集团和蜕渊会的关联,我一定要查到底!”
陈玄冥看着他,脸上没有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苦笑,仿佛早已预料到弟弟的反应。他身体向后靠去,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真没想到啊……”他低声感慨,目光扫过相框里那个叛逆烦躁的少年,“陈家的二少爷,果然骨子里还是这不服输的倔劲儿。”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严肃,“但是旭明,你要明白一点。”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陈旭明身上:“你有【晨曦领域】,有陈家这块招牌,有我这个哥哥,或许有几分保命的资本。但王郎奕、齐星璃、赵书瑶、孙清浅呢?他们有什么?齐队长的下场,就是最残酷的警示!你的一腔热血,很可能会把他们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玄冥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陈旭明的心上:“你想查,可以。但记住,别把他们牵扯得太深。有需要,去找王刚局长,走正规渠道,利用我们的资源,比你带着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安全得多。我……”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这边随时可能被调回前线,一号空洞的波动越来越频繁了,零号那边也有异动……分身乏术。”
......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陈年机油的腐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早已渗入砖石缝隙的、淡淡的血腥味。月光从高墙上巨大的破洞倾泻而入,在地面堆积的油桶、废弃零件和厚厚的灰尘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勾勒出扭曲怪诞的阴影。
王郎奕一脚踢开挡在路中间的一个空油桶,铁桶发出刺耳的滚动声,打破了死寂。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无处发泄的憋闷。刚才在陈玄冥书房里强行压制的情绪,此刻如同熔岩般在血管里奔涌。
齐星璃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她的脚步很轻,踩在满是灰尘和碎屑的水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径直走到一楼东侧的某个位置。
她停下了脚步。月光恰好照亮了这一小块区域。地面上除了厚厚的灰尘和几片碎玻璃,空无一物。
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留下任何证明那个惨烈夜晚发生过什么的证据。一切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
然而,齐星璃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块空地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比在夜风中更加剧烈。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指尖触碰到那些细小的砂砾和灰尘,仿佛能感受到那晚渗透进去、又被粗暴擦去的粘稠液体。
“就是这里……”
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她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狠狠抠进水泥地的缝隙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
王郎奕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齐星璃蹲在那里,单薄的背影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无比脆弱,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绝。
他胸口的怒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怜惜所淹没。他想冲上去扶起她,想大声咒骂那些该死的杂碎,想安慰她说我们一定会报仇……但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齐星璃猛地抬起了头!
她眼中的茫然和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王郎奕从未见过的、如同极地寒冰般刺骨的火焰!
那火焰在她棱镜般的瞳孔深处疯狂燃烧,几乎要将那层冰壳彻底熔化、沸腾!仇恨!纯粹的、刻骨的、不死不休的仇恨!
她站起身,动作不再有丝毫颤抖。她甚至没有再看脚下的那片“空地”一眼,只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转过身。她的目光越过王郎奕,投向通往破旧铁楼梯的方向——那是通往他们阁楼秘密基地的路。
没有言语。不需要言语。
王郎奕看着她的眼睛,瞬间读懂了那冰封火焰下传递的一切信息——血债,必须血偿!
那些玩弄生命、践踏守护、让他们脚下染上至亲之血的杂碎,必须付出代价!
他胸中的憋闷和悲伤,也在这一刻被齐星璃眼中那冰寒刺骨的仇恨彻底点燃,转化成了同样炽烈、同样不死不休的愤怒!
他用力地点了下头,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眼中也燃起了熔岩般的战意。
两人相视一眼,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决心,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交汇、确认。然后,他们同时迈开脚步,一前一后,踏上了那条布满铁锈、发出轻微呻吟的狭窄楼梯。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厂房一楼回荡,沉重而坚定。
阁楼的门被推开,她们再一次回到了熟悉的小屋。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愤怒的宣泄。阁楼里只剩下金属部件检查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压抑而坚定的呼吸声。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将冰冷的铁皮墙壁染上一层变幻的、虚幻的色彩。
而阁楼里,两颗被残酷现实淬炼过的心,正被冰冷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重新点燃,无声地准备着下一次,更致命、更隐秘的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