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济慈坊,由几处废弃的官仓简单修葺而成。寒风从破损的门窗缝隙钻入,即使点着几个大火盆,依旧冷得刺骨。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粟米粥的寡淡气味、汗味和病弱者的呻吟。
李薇一身素净的棉袍,未施粉黛,在几名便装卫尉的护卫下走进坊内。眼前的情景让她心头沉重: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挤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眼神麻木,面黄肌瘦。几个穿着少府杂役服饰的人正抬着巨大的木桶分发稀粥,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太后……”负责此处的内史府小吏诚惶诚恐地迎上来,刚要行礼便被李薇抬手制止。
“不必多礼。粥可够稠?御寒的衣物可曾发放?”李薇的目光扫过那些单薄的被褥。
“回……回太后,粟米是按人头配给,只能……只能熬得稀些。棉衣……实在短缺,只能优先给妇孺老弱……”小吏声音发涩。
李薇走到一个火盆旁,伸手试了试温度,火苗微弱,炭薪明显不足。旁边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冻得小脸发青,不住地咳嗽。李薇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轻轻盖在小女孩身上。
“太后!使不得!”小吏和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无妨。”李薇摆摆手,对那惶恐的母亲温言道,“孩子要紧。”她转向小吏,语气不容置疑:“传哀家令:即刻从少府武库调拨一批陈旧的军帐、毡毯,拆解后分发给灾民御寒!命咸阳令,征调城内富户、官衙闲置的炭薪,优先供应济慈坊!再让太医署派两名医官常驻于此,防治疫病!”
“诺!下官遵命!”小吏连忙应下。
李薇又走到分发粥食的地方。她拿起一个粗陶碗,舀了小半勺粥,看了看那几乎能照见人影的汤水,眉头紧皱。她放下碗,走到堆积粮袋的角落,伸手抓了一把粟米。米粒干瘪,夹杂着不少沙石稗壳。
“这是官仓的陈粮?”李薇的声音冷了下来。
小吏吓得扑通跪下:“太……太后恕罪!新粮……新粮实在紧缺,这些陈粮已是筛过几遍……”
李薇沉默片刻。她知道苛责无用,仓廪空虚是事实。她弯腰,亲自抓起一把粟米,走到一个石臼旁,拿起木杵,用力地舂起来。粗糙的木杵摩擦着掌心,沙石稗壳在石臼中跳动。周围的灾民都怔怔地看着这位尊贵的太后,做着最粗笨的活计。
“都看着做什么?”李薇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有力气的,都来帮忙!把这些陈粮再舂一遍,筛干净!沙石稗壳少了,粥就能稠一分!自己动手,换口热乎实在的吃食,不丢人!”
短暂的寂静后,几个青壮年迟疑着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石臼旁,接过李薇手中的木杵。很快,沉闷而有力的舂米声在济慈坊内响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一种微弱的、名为“自救”的力量,在这沉闷的绝望中悄然滋生。
李薇没有离开,她挽起袖子,帮着筛米,和几个妇人一起将筛出的稗壳收集起来。“这些稗壳也别扔,”她对管事的妇人说,“混上些泥土,用水和了,捏成块,晒干了也能当柴烧,虽不耐烧,但总比没有强。”
“是,是!谢太后指点!”妇人连连点头,眼中有了点亮光。
离开济慈坊时,天色已近黄昏。寒风依旧凛冽,但李薇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压抑,似乎被坊内那逐渐响起的舂米声驱散了些许。她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技术能改良工具,提升效率,但在这生死挣扎的边缘,最原始的自救与合作,才是点燃希望的第一缕微光。
回到章台宫,一份来自骊山皇陵督造处的密报已放在案头。阎乐在报告中提到,段干崇全族被押至骊山为刑徒后,表现异常“恭顺”,其几个子侄甚至主动要求参与最苦累的采石开凿。然而,在清理一批从芷阳宫旧址运来的、准备回炉的废旧青铜器时,一名墨家弟子发现了几件形制奇特、刻有楚地云纹的青铜构件,其接口方式与常见的秦器迥异。阎乐怀疑,这些可能是当年华阳太王太后秘密藏匿的、与某种特殊机关或冶炼相关的器物,请示是否详查。
芷阳宫……楚地云纹……特殊构件?
李薇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哑婆虽死,但楚系的余毒,似乎并未随着华阳的软禁而彻底消散。这些东西,会不会与失传的某些秘术,甚至……与火药最初的雏形有关?
“命阎乐,秘密封存那些构件,拓下图样。原件……小心熔毁。”李薇写下批示。在局势未稳之前,任何可能引发事端的隐患,都必须掐灭在萌芽中。
窗外,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寒冬漫长,但雪层之下,新的生机已在悄然孕育。李薇望向东方,那里是函谷关,是蛰伏的六国,也是未来的战场。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更多能帮助秦国积蓄力量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