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嬴政的玄色王旗出现在咸阳城西的驰道上时,整个关中都仿佛松了一口气。河东的战事虽未彻底平息,但李牧在秦军不惜代价的猛攻下已显疲态,被迫收缩防线。嬴政将前线交由王翦坐镇,自己则带着一身征尘与铁血杀伐之气,星夜兼程返回咸阳。
他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命车驾径直驶向渭北受灾最重的频阳县。李薇接到消息,早已在官道旁迎候。数月未见,嬴政似乎又拔高了些许,玄甲未卸,更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俊美面容上的棱角更加分明,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霜寒与疲惫。唯有在看到李薇和随行墨家弟子竹筐里探头探脑的猪坚强时,那冰封般的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阿母。”嬴政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政……王上!”李薇迎上前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竟有些发潮。
方才那声脱口而出的“阿母”,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明明只是两个字,却让她鼻尖一酸,眼眶霎时就热了。她看见嬴政在臣属惊愕的目光中迅速敛了神色,改口时的生硬像块没焐热的玉,可那瞬间的自然却刻进了李薇心里。
不知从何时起,她望着这个身形日益挺拔、眉宇间渐渐染上帝王威仪的少年,脑海里那些“千古一帝”的恢弘叙事,那些“焚书坑儒”的冰冷标签,都悄悄褪色了。记忆里那个深夜抱着膝盖坐在廊下、听她说起家乡故事的孩子,那个得了胜仗会偷偷塞给她一块西域宝石、眼神亮得像星子的少年,慢慢占了上风。
她曾隔着千年时光仰望他,敬他的雄才大略,也怕他的铁腕冷酷。可如今日日相处,看他处理奏章到深夜时揉着眉心的疲惫,听他偶尔提起幼时在赵国的窘迫时的沉默,那些遥远的“老祖宗”“暴君”的称谓,早被烟火气熏得模糊了。
她敏锐地捕捉到嬴政那一声自然的“阿母”,虽在臣属面前很快改口,但这细微的变化已足够说明许多。
嬴政的目光扫过道路两旁龟裂的田地和残留的蝗虫尸骸,眉头紧锁:“灾情……比寡人所知更重。”
“是,”李薇声音低沉,“虫云蔽日,赤地千里。虽竭力扑救,然人力有穷……”她简要汇报了灾情、赈济、以工代赈的进展,以及利用猪坚强搜寻虫巢和抢救种子的零星成果。
嬴政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当听到猪坚强在河湾地立下大功、又寻得埋藏种子的陶罐时,他目光落在筐中那只显得有些萎靡的小猪身上,微微颔首:“此猪……倒是屡有奇功。”
他随即转向随行的内史腾和少府监,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君王威压:“传寡人旨意:关中诸郡,免今岁田赋!凡有收成之田,官仓平价收粮,充实储备!受灾郡县,开仓放粮,以工代赈!着少府监,全力保障金楠脂制取,优先涂抹各郡粮仓!再有虫卵滋生或仓廪失火者,郡守以下,皆斩!”
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命令,带着铁血手腕,瞬间将赈灾和固本的级别提升到了最高。李薇心中稍定,嬴政的归来,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关中摇摇欲坠的局势。
“阿母,”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回李薇身上,声音低沉了几分,“随寡人去看看……金楠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