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亲赴河东前线督战的消息,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咸阳上空。章台宫的空气更加凝滞,所有政务都围绕着战争运转。少府监和内史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调拨粮草、征发民夫、督造军械。李薇督劝农桑的衙署,也被临时征用了一半人手去协助军需调度。刚刚铺开的选种、积肥等计划,在战争的阴影下,显得步履维艰。
更紧迫的是蝗灾的威胁。内史府的行文已发至各郡县,要求全力组织防蝗灭蝻。李薇不顾嬴政之前的“警告”,亲自带着几名墨家弟子和农官,冒着春寒,深入咸阳附近的乡间地头巡视督导。她亲眼看到田埂边、荒滩上,确实有零星的蝗蝻在跳跃,数量虽未成灾,却如同不祥的预兆,让人心头蒙上阴影。
“太后,您看,里正已组织人手在挖防虫沟了。”一名农官指着远处田边忙碌的人群。
李薇望去,只见农民们正沿着田地边缘挖掘浅浅的沟渠,沟内铺上潮湿的柴草。这是她提出的烟熏阻隔法的一部分。
“鸡鸭也要多放出来,”李薇叮嘱随行的乡啬夫(乡级小吏),“尤其是靠近荒地河滩的田地,让鸡鸭多去那里觅食。”
“是,是,小吏明白!”乡啬夫连连点头。
巡视中,李薇也看到了推行农桑改良的艰难。老农们对选种留田尚能接受,但对官府统一收集粪便堆沤“熟肥”则疑虑重重,担心自家的粪肥被“充公”后分不到多少。陂塘修缮更是进展缓慢,工具和口粮的短缺是主要障碍。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比她预想的更深。
疲惫和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每当夜深人静,李薇独自面对堆积如山的农事奏报和各地报来的蝗蝻监测情况时,总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推动的改变,在强大的历史惯性和现实的困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内外交困之际,阎乐从骊山发回的第二封密报,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密报是以最紧急的规格送达,由阎乐亲信缇骑面呈李薇。
“禀太后!阎都尉与相里钜子于戏水上游一条极隐蔽的支流深涧中,发现重大线索!”缇骑声音急促,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涧底乱石之下,掩埋着一具尸体!尸体身着黑衣,身负剑伤,已死去多日!经相里钜子辨认,其身形、佩剑形制,皆与当日洛阳城外庄园所见之韩地剑客相符!尤其其腰间暗囊内,搜出一枚……**刻有魏国‘上大夫’符记的铜节!**”
韩地剑客的尸体?!魏国符节?!
李薇猛地站起,心脏狂跳!
缇骑继续道:“尸体旁散落着一个被巨石砸扁、撕裂的长条木匣残骸!匣内……空无一物!但匣体碎片上,残留着强烈的硝石硫磺气味!相里钜子断定,正是失窃的丙七匣!其内部填充之物已被取走!”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火药的最终下落!虽然只是一具尸体和一个空匣!
“剑伤?魏国符节?”李薇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可曾验明死因?符节是何人所有?”
“尸体致命伤在背后,为利剑贯穿心肺!系他杀!死亡时间约在半月前,与韩地剑客携带火药消失于邙山的时间大致吻合!至于符节……”缇骑面露难色,“刻有‘上大夫’符记,乃魏国高阶官员身份凭证。具体归属何人,尚需详查魏国官职名录。阎都尉已命人绘制符节图样及死者画像,星夜送回!”
韩地剑客携带原始火药匣,本应将其送往“能搅动风云的地方”,却在骊山深涧被人截杀!凶手取走了火药,并留下了指向魏国的符节!
是灭口?是黑吃黑?还是……从一开始,这韩地剑客和其背后的主使者,就并非吕不韦,而是魏国?或者,是魏国势力与吕不韦残余势力的勾结?吕不韦的倒台,并未终结阴谋,反而牵扯出了更深的、来自魏国的黑手?那哑婆、门五、乃至地下暗河的利用,是否都与魏国有关?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入李薇脑海,让她头晕目眩。失窃火药的去向之谜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将秦国的死敌——魏国,清晰地拖入了棋局中央!
“立刻将此密报,原封不动,呈送王上河东行营!”李薇当机立断。此事关系重大,已远超哀家的权限范围。王上必须第一时间知晓!魏国……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危险!
她走到窗边,望着东方。河东前线的战火,咸阳上空的蝗影,骊山深涧的谜案,以及那不知所踪的、足以改变战局的恐怖火药……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机四伏的网。而她和嬴政,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