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的发现,如同一盆冰水,将章台宫最后一丝侥幸浇灭。嬴政震怒之后,是令人窒息的沉寂。整个秦国庞大的国家机器,如同被强行注入狂暴动力的巨兽,沿着渭水、洛水乃至更远的黄河下游疯狂运转起来。河岸被反复梳理,可疑的漂浮物被捞起检验,沿岸村落被严密盘问。然而,茫茫水域,浩荡奔流,那匣密封的火药如同融入大海的沙砾,杳无踪迹。
阎乐亲自坐镇渭洛交汇处,日夜不休地督巡,眼中布满血丝,焦虑如同毒虫啃噬内心。相里勤则带领墨家弟子,一头扎进尘封的典籍和少府秘藏的地脉图志中。墨家虽精于机巧工造,但对地脉水纹的钻研并非所长,进展缓慢。猪坚强被安置在靠近渭河的一处哨所,墨家弟子每日带它沿着河岸嗅闻,试图捕捉那微乎其微的火药气味残留。小家伙的嗅觉在持续治疗下缓慢恢复,对浓烈气味反应渐强,但对硝石硫磺的混合气味依旧迟钝,面对浩荡河风,显得茫然无措。
李薇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农桑改良的摊子刚刚铺开,召集的老农和农官们正眼巴巴等着她拿出章程,她却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关注火药的下落。少府金楠署的运转虽已步入正轨,但巴蜀楠木运输的损耗和成本依旧让她头疼。更让她不安的是嬴政的状态。自地道归来后,嬴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处理政务时周身弥漫着一种冰冷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对李薇的态度也愈发微妙,那偶尔扫过来的目光,深邃得如同寒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带来的“奇技淫巧”,究竟是福是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胶着中,相里勤带着一身疲惫和一丝不确定的振奋,求见嬴政和李薇。
“王上,太后!”相里勤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哀家查阅先代水文图志及墨家秘藏笔记,结合渭北台塬地质,反复推演!发现自废弃陶窑地下暗河起,其主流走向,虽多潜行于地底,但其最大可能之出口,不在渭洛交汇处下游,而在……**骊山北麓,靠近戏水河谷之地!**”
“骊山?”嬴政眉峰微蹙。
“戏水?”李薇心头一跳。戏水是渭水的一条重要支流,流经骊山脚下。
“正是!”相里勤展开一张他亲手绘制的、线条粗糙却标注清晰的地下水脉推演图,“据零星记载及地质推断,此区域地下多溶洞裂隙,暗河潜流至此,受山体阻挡抬升,极可能于河谷陡峭处涌出,汇入戏水!且此地距离渭水主河道尚有距离,水流相对平缓,若有重物沉底或卡于某处,不易被直接冲入大河!”
这个推断,如同在绝望的迷雾中投下了一线微光!骊山北麓,戏水河谷!范围虽然依旧不小,但比起浩瀚的渭洛黄河,已是大大缩小!
“阎乐!”嬴政眼中寒光再起,没有任何犹豫。
“末将在!”
“即刻移营!率所有精通水性、善攀岩之士,转进骊山北麓戏水河谷!沿岸上下三十里,不,五十里!给寡人一寸寸地搜!水下、岸洞、石隙,一处不漏!相里钜子随行,辨识水纹地质!”嬴政的命令斩钉截铁。
“诺!”阎乐精神大振,领命而去。
嬴政的目光随即落到李薇身上:“阿母。”
“哀家在。”
“农桑之事,关乎国本,不可懈怠。火药追索,寡人自有计较。”嬴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话中的含义却清晰无比——你的主要职责,是去管好种地!火药的事,少掺和。
李薇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嬴政再次划下的界限。她恭敬垂首:“哀家明白。农桑改良诸事,哀家已有初步条陈,正欲召集内史、少府及老农定议细则,请王上示下。”她将一份连夜赶出的农桑改良纲要呈上。
嬴政接过竹简,并未立刻翻看,只是深深看了李薇一眼:“阿母‘奇思’甚多,然农桑乃根本,务求‘稳’字。所拟条陈,寡人会看。” 他将“稳”字咬得很重,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哀家谨记,必以稳妥为要。”李薇心头微涩,躬身告退。她知道,在失窃火药这个巨大的阴影彻底解除之前,嬴政对她的“信任”,始终是有限度的、带着枷锁的。她必须用“金楠脂”和“农桑改良”这两份沉甸甸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单”,来换取生存空间和有限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