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阳宫。
暮色已深,宫灯次第点燃,将这座楚国风韵的宫殿映照得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与恐慌。沉重的宫门被廷尉卫强行接管,黑甲卫率手持利刃,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座宫殿围得如同铁桶,肃杀之气直冲云霄。宫内侍从宫娥皆被驱赶到空旷处,瑟缩着不敢抬头,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哭泣和恐惧。
廷尉令蒙毅与中尉阎乐立于正殿前的庭院中。蒙毅面容沉肃,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座看似华丽、却处处透着诡异的宫殿。阎乐则脸色铁青,手握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华阳太王太后的心腹老宦官,穿着那身深紫色楚纹宦服,佝偻着腰,脸上堆着虚假的恭敬,眼中却闪烁着阴鸷的光。他挡在通往内寝殿的月洞门前,声音尖细带着不满:“廷尉令大人,中尉大人。此乃太王太后寝居内殿,最是私密尊贵之地。您等奉王命搜查外苑也就罢了,若擅闯内寝,惊扰太王太后清静,恐……”
“王命在身,职责所在!” 蒙毅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接打断了老宦的软钉子,“若有惊扰,本官自会向太王太后请罪。让开!” 他最后两个字陡然加重,如同军令。
老宦脸色一僵,还想说什么,阎乐已不耐烦地一步上前,强壮的身躯带着压迫感,手按刀柄,眼神冰冷:“再敢阻挠,视同抗旨!” 森然的杀气扑面而来。
老宦浑身一颤,眼底怨毒更甚,却终究不敢再拦,只能悻悻然退到一旁,阴冷地看着。
“搜!” 蒙毅不再废话,大手一挥,“廷尉吏!给我仔细搜!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可放过!凡有暗格、密室、可疑之物,即刻上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与断肠草相关之物证!”
“喏!” 训练有素的廷尉吏员如同精密的梳篦,瞬间散开,涌入华阳的寝殿。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翻箱倒柜,敲击墙壁地板,检查梁柱夹层,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只闻翻检之声和吏员们低声的回报:
“东侧寝阁,无异状!”
“西暖阁,无异状!”
“妆台暗格,只有珠宝首饰!”
“梁上无物!”
“地板下无异响!”
……
一份份回报传来,皆是“无异状”。华阳太王太后的寝宫,干净得如同被水洗过一般。别说炼制断肠草的器具,就连一根断肠草的草茎都找不到!墙根下?早已被铲得干干净净,连泥土都像是新翻过的!
阎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难道真被那老妖婆抢先一步,毁尸灭迹了?公输焘的死,难道真是白死了?
蒙毅的眉头也紧紧锁起。芷阳宫是楚系经营多年的老巢,若如此轻易就被搜出罪证,反倒奇怪。但若一无所获,不仅无法向王上交代,更坐实了华阳反咬一口的“构陷”之说!压力如山般袭来。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廷尉吏们搜查的动作也开始透出几分焦躁和沮丧时——
“哼唧!哼唧哼唧——!!!”
一阵急促、尖锐、带着明显焦躁和亢奋的猪叫声,猛地从殿外传来!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两名廷尉卫正有些狼狈地试图按住一头奋力挣扎的猪——正是被阎乐特意命人带来的“功臣猪”猪坚强!它显然极不情愿被拘束,此刻正对着寝殿的方向,疯狂地挣扎着,小小的黑鼻子如同抽风机般,对着寝殿内部,以惊人的频率疯狂翕动、嗅探!那双黑豆小眼里闪烁着一种极其急切、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的光芒!
“怎么回事?” 蒙毅沉声问道。
一名廷尉卫急忙回禀:“大人!这猪……自打进了芷阳宫就躁动不安!方才在宫苑里四处乱嗅,被我们按住。可一靠近这寝殿,尤其是靠近这边……” 他指着寝殿西侧一面光滑平整、绘着楚地山水壁画的墙壁,“它就疯了似的想往里冲!根本按不住!”
猪坚强像是要印证他的话,猛地爆发出更大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一个廷尉卫的手,短腿一蹬,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蒙毅和阎乐所站位置旁边、寝殿西侧那面光滑的壁画墙猛冲过去!
“拦住它!” 阎乐下意识喊道,以为它又要撞墙闯祸。
然而,猪坚强冲到那面墙壁前,并未撞击,而是猛地刹住脚步。它将湿漉漉、红通通的鼻子,死死地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沿着墙壁底部,一寸一寸地、极其仔细地嗅闻着!从东嗅到西,又从西嗅回来,最终停留在一个靠近墙角、看似毫无异常的壁画位置!
“哼唧!哼唧哼唧——!!!” 它发出极其亢奋的叫声,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然后,它竟然抬起两只前蹄,开始疯狂地刨挖墙壁下的金砖地面!坚硬的蹄甲刮擦着光滑的金砖,发出刺耳的“刺啦”声,火星都迸溅出来!
“它……它在刨什么?” 一个廷尉吏惊疑道。
蒙毅和阎乐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爆发出精光!猪坚强的异常,他们刚刚才在章台宫见证过!它的鼻子,绝非等闲!
“墙后……有东西?” 蒙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决断。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到猪坚强疯狂刨挖的位置,蹲下身,伸出手指,在猪鼻子紧贴的那片冰冷光滑的壁画墙面上,仔细地敲击、摩挲。
咚咚……咚咚……声音沉闷。
咚咚……咚咚……声音依旧沉闷。
咚咚……咚咚……当他的手指敲击到猪坚强鼻子正对着的那一小块区域时——
嗒!嗒!
声音陡然变得空洞!与其他区域的沉闷截然不同!
“是空的!” 阎乐失声叫道!
蒙毅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起身,指着那面光滑如镜、毫无缝隙的壁画墙,对身后早已看呆的廷尉吏和卫率厉声下令:
“破墙!就在此处!给本官——破开它!”
“喏!” 几名身强力壮的廷尉卫立刻上前,抽出随身的重锤和撬棍!
“不可!此乃太王太后寝宫壁画!乃名家手笔!价值连城!尔等岂敢……” 那守在一旁的老宦官见状,脸色剧变,失声尖叫着扑上来想要阻拦!
“滚开!” 阎乐早已忍耐多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老宦的腰眼上!老宦官惨叫一声,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殿柱上,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破!” 蒙毅看都不看,声音冰冷如铁。
轰!轰!轰!
沉重的锤击声伴随着撬棍插入缝隙的刺耳摩擦声,瞬间响彻寝殿!坚硬的墙壁在暴力破坏下,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猪坚强被廷尉卫抱开,但它依旧兴奋地对着破墙的方向哼唧着,小眼睛亮得惊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地看着那面价值不菲的壁画墙在锤击下龟裂、破碎、剥落……
终于!
“咔嚓——轰隆!”
一大片墙体被撬棍生生撬开,向内坍塌!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混合着草药腥甜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怪异味道,如同被封存已久的毒气,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
呛得靠近的廷尉卫连连后退,咳嗽不止。
蒙毅和阎乐强忍着不适,举起火把,凑近洞口。
火光跳跃,照亮了洞口内的景象。
那是一个不大的密室!地上散落着一些晒干的、带着紫色小花的草茎(正是断肠草!),角落里堆着几个沾满黑色油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陶罐!最触目惊心的是密室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套小型的石制药碾、铜制蒸馏釜和冷凝竹管!药碾中还残留着一些暗绿色的粉末!釜底有燃烧过的灰烬!
断肠草!炼药器具!残留药粉!
铁证如山!!
“找到了!” 阎乐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蒙毅眼中寒光如电:“拍照!拓印!所有物品,原封不动,登记造册!封存!此乃铁证!!”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扫向殿外那些面无人色的芷阳宫侍从:
“来人!将芷阳宫所有侍从宫娥,不分等级,全部锁拿!下廷尉诏狱!严加看管!凡有反抗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