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赋微微颔首,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云夕的手背,眼中满是欣慰和愧疚:
“好多了……夕儿,辛苦你了。是父皇……不中用,让你千里迢迢赶回来……”
“父皇说的什么话。”
云夕打断他,
“您没事就好。只是……”
她话锋一转,秀眉微蹙,问出了这些天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
“父王,女儿离开时,您的身体明明已调养得大有起色。
心疾虽难愈,但只要按时服药,静心休养,戒怒戒躁,绝不至于在短短数月内恶化至此!
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人……在您的饮食或汤药中动了手脚?”
这是她最深的疑虑。
慕容赋闻言,脸上的欣慰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浓重的悲哀。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了整个江山的重量。
“夕儿啊……”
他缓缓摇头,声音沙哑而苍凉,
“没有下毒,也没有暗算。是父皇……自己熬干的。”
他浑浊的目光投向帐顶繁复的蟠龙纹饰,仿佛穿透了层层宫阙,看到了那波谲云诡、令人心寒的朝堂。
“你离国后,北部雪灾百年不遇,南部又遭了罕见洪涝……
天灾不断,流民四起,国库吃紧,处处都需钱粮,需人手,需调度……”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巨石碾过的无力感:
“可你猜,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都在做什么?”
慕容赋的眼中燃起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
“他们不是在商讨如何救灾济民,如何共渡难关!而是在忙着拉帮结派!忙着互相倾轧!忙着争权夺利!忙着……
如何在这场国难中,为自己、为家族捞取更大的好处!”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云夕连忙为他顺气。
慕容赋缓过气来,脸色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更加悲凉:
“户部的人,想着如何克扣赈灾粮款,中饱私囊!
吏部的人,想着如何安插自己的亲信去‘肥缺’上捞油水!
兵部的人,想着如何借机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
就连本该清流的言官,也成了某些派系攻讦异己的爪牙!”
“朝会上,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奏章里,字字句句,都是利益算计!推诿扯皮!
真正关乎百姓生死、国家存续的急务,反而被搁置一旁!无人真正用心!”
慕容赋的声音充满了心力交瘁的痛苦:
“朕……朕看着那些奏章,看着那些大臣们虚伪贪婪的嘴脸……
每一次商议,每一次争论,都像是在剜朕的心!
朕殚精竭虑,想平衡各方,想拨乱反正,想尽快把救灾的钱粮落到实处……
可朕的旨意,出了这宫门,就被层层盘剥、阳奉阴违!
朕……朕有心无力啊!”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眼角竟渗出一滴浑浊的泪:
“夕儿……不是父皇不遵医嘱,不珍惜你调养的心血……
是这朝堂……这齐国的根基……它……它烂了!
从根子上,烂透了!”
“朕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每每批阅奏章至深夜,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贪腐、推诿、无能……朕就气得心口绞痛!
可朕又能如何?杀一批?换一批?换上去的,不过是另一批同样贪婪的蠹虫!
这朝堂的风气,已经糜烂至此!朕……朕是真的老了……镇不住这些魑魅魍魉了……”
慕容赋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英雄迟暮的悲怆和无尽的疲惫:
“这副身子骨,就是被这无穷无尽的糟心事……生生给拖垮、熬干的啊……”
寝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慕容赋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
云夕静静地听着,握着湿帕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
心中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在父皇字字血泪的控诉下,疯狂地积聚、翻涌!
她之前在大乾帮助霍廷渊推行改革时,虽知吏治艰难,却也未曾想到,自己母国的朝堂,竟已腐朽糜烂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难怪父皇会心力交瘁!难怪他会心阳暴脱!
这哪里是治国?这分明是在油锅里煎熬!
被一群贪婪的蠹虫,日日夜夜地吸食着心血!
她看着榻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父王,看着他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和深重的绝望,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杀意,混合着沉甸甸的责任感,在她胸中轰然炸开!
齐国,她的齐国!她未来要执掌的江山!
竟被这群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甚至差点害死了她最敬重的父皇!
“父皇……”
云夕的声音响起,不再有之前的轻柔,而是带着一种同寒铁般的坚硬和决绝,
“您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她站起身,挺直了脊背:
“这朝堂的风气……”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了那些尸位素餐、贪婪无度的朝臣身上:
“是时候,该好好清一清了!”
“那些吸食国本、蛀空江山的蠹虫……”
云夕一字一顿,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
“儿臣,一个都不会放过!”
慕容赋看着女儿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属于真正王者的凌厉光芒,心中百感交集。
有欣慰,有担忧,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泪终于滑落鬓角,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他知道,他的夕儿,回来了。
带着足以涤荡这污浊朝堂的雷霆之怒,回来了。
在慕容赋病情稍稳、精神略振之时,云夕以皇太女之尊,郑重请命。
看着女儿眼中那足以焚尽污秽的决绝光芒,慕容赋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力气,亲自颁下摄政诏书,将象征最高权柄的玄铁令牌交予云夕手中,并当着几位重臣的面,沉声道:
“即日起,皇太女慕容云夕代朕摄政!诸卿……当如见朕躬,悉听号令!”
诏令一出,满朝皆惊!
但看着龙榻上形容枯槁却目光坚定的国君,以及皇太女那冷冽如冰、不怒自威的气势,无人敢置喙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