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听雨轩,气氛剑拔弩张。
霍廷渊站在院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
他身后站着两队面无表情、手按刀柄的玄甲卫,如同冰冷的雕塑。
赵管事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正指挥着小厮将容殊的华丽箱笼粗暴地往外抬。
“不!我不走!渊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容殊哭得梨花带雨,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她死死拽着霍廷渊玄色王袍的衣角,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凄厉又尖锐,
“我是陛下亲赐的侧妃!我才是真心爱你的人!
那个纪云夕!她就是个善妒的毒妇!她不配做战王妃!更不配做王府的主母!
她容不下我,就是因为她怕!怕我抢走你!”
她将所有的不甘、屈辱和失败,都疯狂地倾泻到了云夕身上,眼神怨毒地刺向站在霍廷渊身后不远处、冷眼旁观的云夕。
云夕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素净的衣裙,在初冬微寒的风中显得格外清冷。
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因为容殊的辱骂而愤怒,也没有因为即将被驱逐而快意。
那份超然的平静,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碾压性的气场,让容殊的歇斯底里显得更加可笑和狼狈。
听到容殊恶毒的指控,云夕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容殊的哭嚎,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
“善妒?毒妇?”
她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品味什么新奇的东西,随即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容殊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
“容殊,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本宫了。”
她的视线转向霍廷渊紧绷的侧脸,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和……
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若霍廷渊他真心实意、心甘情愿地要娶你,莫说侧妃,便是这王妃之位,本宫亦可拱手相让,绝不阻拦。”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刺破了容殊眼前的黑暗!
她猛地停止了哭嚎,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
她以为云夕终于松口了!以为这是她的机会!
“渊哥哥!你听到了吗?!她说了!她不会拦着!只要你愿意娶我!她……”
容殊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急切地摇晃着霍廷渊的衣角,仰起那张狼狈不堪却充满希冀的脸。
然而,霍廷渊的反应,却比这初冬的寒风更加刺骨!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只是极其厌烦、极其冰冷地,猛地一甩袍袖!
“刺啦——”一声,那被容殊死死攥住的衣角,竟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容殊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手中只抓着那块撕裂的黑色布料。
霍廷渊终于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跌坐在地、满身尘土、满脸惊愕和狼狈的容殊。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厌恶和鄙夷,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惹人厌烦的臭虫。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容殊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窝:
“真心实意?娶你?”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最恶心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容殊,你是在痴人说梦,还是嫌自己不够恶心?”
“本王就算瞎了眼,蒙了心,就算这世上女人死绝了!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滚!带着你的东西,立刻滚出王府!再敢踏进一步,休怪本王剑下无情!”
“轰——!”
容殊脑中一片空白!刚才那点可怜的希望,被霍廷渊这毫不留情、字字诛心的话砸得粉碎!
比云夕的漠然更让她崩溃的,是霍廷渊赤裸裸的、将她视为垃圾的极度厌恶!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巨大的羞辱、绝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将她吞噬!
怎么会这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对她那么那么的好,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对她?
可她不知道,自从她上次对他下药后,霍廷渊对她只有厌恶!
她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郡主!郡主!”
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哭喊。
“扔出去!”
霍廷渊看都没再看地上昏厥的容殊一眼,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袋令人作呕的垃圾。
他冰冷地下令,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云夕。
在靠近云夕的那一刻,他身上那足以冻裂骨髓的寒意瞬间收敛,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他伸出手,想去牵云夕的手。
云夕却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前一刻,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被婆子们七手八脚抬上马车、如同死狗般的容殊,以及那几口被胡乱塞进车里的箱笼。
“处理干净了?”
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嗯。”
霍廷渊的手僵在半空,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保证不会再碍你的眼。”
云夕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不再看霍廷渊,也不再理会门外那场闹剧的尾声,转身,独自一人,步履从容地朝着主院深处走去。
阳光拉长了她清冷的背影,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
霍廷渊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紧了悬在半空的手,眼中情绪翻涌。
赶走了容殊,只是第一步。
他知道,要真正抚平夕儿心中的芥蒂,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西苑听雨轩,风波暂歇,心绪难平。
初冬的寒风卷过庭院,吹散了方才那场闹剧最后一点喧嚣。
玄甲卫已无声退下,粗使婆子和小厮也清理了痕迹退了出去,空气中只残留着容殊歇斯底里的哭喊和那几口华丽箱笼被粗暴拖拽留下的尘土气息。
赶走了容殊,驱逐了眼前的污秽,王府似乎恢复了它应有的肃穆。
但霍廷渊的心,却沉甸甸地坠着,比方才面对容殊的纠缠时更加沉重。
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远比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诡谲敌阵时更甚。
他烦躁地抬手,用力抓了抓后脑勺,浓密的墨发被他揉得有些凌乱。
婚事,还没彻底解除!
皇帝的旨意,只是推迟婚期,只是让容殊搬离王府。
这轻飘飘的两个词,落在霍廷渊耳中,却重若千钧。
他太清楚这背后的用意了,他只不过是为了安抚荣亲王。
皇帝需要平衡,需要安抚这位愤怒的亲王,所以不能立刻、彻底地驳了他的面子,不能直接下旨解除这门“亲赐”的婚约。
这纸悬而未决的婚书,就是皇帝暂时抛给荣亲王的肉骨头,让他不至于立刻翻脸,却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霍廷渊和云夕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啧!”
霍廷渊忍不住从齿缝间挤出一声不耐的低咒。
他宁愿此刻提枪上马,去面对北狄最狡猾凶悍的狼骑,去冲杀那铁桶般的敌阵!
战场上的敌人,看得见,摸得着,纵有千般诡计,他也能以力破之,以智胜之。
胜败不过马革裹尸,痛快淋漓!
可眼下这事……
霍廷渊的目光再次投向云夕消失的方向,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云夕那避开的指尖,那平静无波下的疏离,都在提醒他,只要这婚约一日未除,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裂痕就一日无法弥合。
“比上战场对付最狡猾的敌人……难上百倍。”
霍廷渊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茫然的棘手感。
他望着初冬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到,这王府的深宅大院,比塞外的风沙雪原,更令人窒息,更难以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