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款步而出,他身后四名侍卫抬着朱漆描金长匣,落地时竟在金砖上砸出闷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此乃本王寻得的‘镇国玄甲’。”
宁王抬手掀开匣盖,寒光顿时漫过殿中,只见十二副漆黑如墨的铠甲静静陈列,每片甲叶都泛着冷冽幽芒。
“传闻此甲由天外陨铁锻造,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最宜配我大齐未来之主!”
说罢,他特意抬手抚过甲胄上狰狞的饕餮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坊间亦有传言,此甲认主严苛,旁人穿戴恐遭反噬……”
殿内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众人皆知宁王这是明着献礼,实则暗藏挑衅 ,若纪云夕不敢试穿,便是畏缩怯弱;若贸然穿戴,又难保不会中了圈套。
安郡王攥紧袖中拳头,眼露焦急;而几位老臣已微微皱眉,低声交头接耳。
纪云夕却神色自若,她缓步走下台阶,指尖掠过冰凉的甲叶,忽然轻笑出声:“皇叔费心了。既是镇国之宝,本宫自当亲自查验。”
话音未落,她已褪去外袍,任由宫女为自己披上玄甲。当最后一片甲叶扣合时,烛火突然诡异地明灭,玄甲上的饕餮纹仿佛活过来般,在她周身投下森然暗影。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文臣们抚着胡须,目光在玄甲与纪云夕之间来回游移,武将们则双眼放光,盯着玄甲,仿佛看到了战场上无坚不摧的雄姿,有人不禁低声赞叹:“如此神甲,当真举世无双!”
宁王的眼神闪烁,他精心准备的 “大礼”,本想让纪云夕当众出丑,坐实她 “德不配位” 的传言,却不想那玄甲不仅服帖地覆于她身,连传说中的 “反噬” 也未曾出现半分。
烛火映照下,玄甲上的饕餮纹似在她周身游走,与她眉眼间的英气相得益彰,竟无端生出几分震慑众人的威严。
“这... 这不可能...”
宁王喉间溢出一声低喃,却被身边侍卫不着痕迹地轻咳打断。他猛然回神,面上强挤出笑意,可颤抖的指尖却在广袖下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殿内众人的惊叹声如潮水涌来,文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着此乃 “天命所归”;武将们更是眼神炽热,对着玄甲啧啧称奇。
安郡王则在人群中长舒一口气,望向纪云夕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与庆幸。
纪云夕抬手抚过玄甲冰凉的纹路,忽然转身面向宁王,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多谢皇叔赠甲,如此神兵,日后定能护我大齐山河。”
她的声音清亮,字字如重锤敲在宁王心头。宁王僵笑着拱手,喉间发紧,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场试探不仅没能折损纪云夕分毫,反而让她在众人心中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这个插曲很快被化解,献礼继续。
安郡王紧随其后,他呈上的檀木匣中,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螭龙佩交缠盘卧,温润光泽映得满堂生辉:
“此螭龙佩乃家母所藏,雌雄合璧,正应殿下身份。愿殿下福寿安康,万事顺遂!”
话音未落,便有命妇窃窃私语,暗指他刻意奉承。
世子们则各展奇珍。镇国公世子捧出西域进贡的夜光琉璃盏,盏中未盛酒液却流光溢彩;靖远侯世子献上能自行报时的机关铜鹤,振翅间齿轮转动咔咔作响。
文臣们多以典籍书画为礼,礼部侍郎呈上的《永乐大典》手抄本,蝇头小楷工整如印;武将们则偏爱神兵利器,骠骑将军献上的玄铁软剑,能缠于腰间亦能削铁如泥。
献礼声浪中,纪云夕端坐凤椅,她望着阶下形态各异的人群, 有人暗藏锋芒,有人刻意逢迎,亦有人真心恭贺 ,玉指轻叩扶手,将这满殿珍宝与人心算计,皆化作唇边一抹莫测笑意。
献礼既毕,殿中丝竹渐起,青玉盏内茶香袅袅。文臣们相视而笑,礼部侍郎率先起身,抚须朗声道:
“今日盛典,胜似兰亭雅集。臣斗胆请皇太女殿下即兴赋诗,以彰文治!”
话音未落,武将席间有人嗤笑:“诗词歌赋不过雕虫小技,倒不如谈谈边防布防、赋税民生!” 两派目光如炬,齐齐投向高位。
“夕儿,你意下如何?”皇帝看向纪云夕。
纪云夕微微颔首。
她轻抿鎏金茶盏,缓缓开口:“诸位爱卿雅兴,本宫自当奉陪。先以诗起兴 ——‘龙阙开金殿,云旌拂玉京。山河收眼底,风雨铸清明。’”
四句落定,满座皆惊,王肃捻须的手微微发颤:“殿下此作,既有皇家气象,又含济世胸怀,妙哉!”
未等众人回神,户部尚书突然发问:“目今江南水患,流民十数万,若以殿下之见,当如何安置?”
纪云夕指尖轻叩,眸中闪过冷光:“开官仓以赈饥,募商贾以工代赈。更需彻查堤坝贪墨,治河之银若能专款专用,何愁水患不止?”
此言一出,武将们轰然叫好,而宁王党羽却面色如灰, 她字字句句,直指朝堂积弊。
殿外忽起夜风,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纪云夕望着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凤冠东珠晃出一片璀璨:
“治国如烹小鲜,诗词为骨,策论为魂。本宫既承大统,自当以文安邦,以武定国。”
她的声音裹着玄甲寒意,惊得宁王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殿内死寂如渊,唯有编钟余韵空自回响。原以为流落民间的皇太女不过是出生民间的一般贵女,此刻才惊觉她随口吟诵的诗篇暗藏乾坤,应对策论时更如庖丁解牛般直击要害。
礼部侍郎望着案上未饮尽的茶汤,恍惚间竟觉得那泛起的涟漪都似在嘲讽自己的狭隘。
武将们轰然起身,铁甲相撞声震得梁间燕雀惊飞。
骠骑将军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酒盏倾倒:“好!好个专款专用!末将守边十载,就盼着朝堂能有这般通透人!”
他的喝彩如惊蛰春雷,炸得宁王一派坐立难安。
安郡王望着阶上闪闪发光的身影,他果然没看错。
此刻纪云夕正垂眸整理袖口的竹叶暗纹,十二串东珠轻晃间,将满堂惊愕与敬畏都敛入眼底。
他喉头滚动,终于明白,这从市井中走来的皇太女,早已将民间疾苦化作胸中丘壑,字字句句皆是对朝堂痼疾的精准叩问。